44.新的蔷薇

边伯贤把竹笋倒在院角的青石板上时，竹筐磕出轻响，沾着的泥点溅到陈浅鞋面上。他刚要弯腰去擦，陈浅已经蹲下身，捡起根粗壮的竹笋掂了掂：“这根能做腌笋，泡在阿婆给的那个陶缸里，过阵子配粥吃正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顶，刚被晨雾浸过的发丝软乎乎的，像沾着露水的蒲公英。“别蹲太久，地上凉。”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指尖顺便拂去她裤脚的草屑，“我去劈柴，你把笋壳剥了？”

陈浅应着，转身去拿墙角的竹刀。阳光爬到槐树枝桠上，把她的影子投在竹笋堆里，边伯贤握着斧头站在柴垛旁，看她蹲在光影里剥笋壳——竹刀划开脆嫩的笋衣时，会溅出细碎的水点，沾在她鼻尖上，像颗没擦去的晨露。他忽然觉得手里的斧头沉得厉害，索性把斧头往柴堆上一靠，几步走到她身后。

“我来吧。”他从她手里拿过竹刀，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教她用力，“顺着纹路划，别伤着手。”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带着薄荷和晨露的清冽，陈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被他低笑按住：“别动，学不会以后怎么自己剥笋？”

“有你呢。”她随口接了句，话音刚落就觉手背一紧——他握着她的力道忽然重了些，竹刀在笋壳上划出道深痕。陈浅转头看他，见他眼尾的红痣泛着点红，喉结滚了滚才低声说：“嗯，有我。”

剥好的竹笋白嫩嫩堆在竹篮里，陈浅挑了几根最嫩的切了薄片，打算中午炒腊肉。边伯贤劈完柴进来时，正见她踮着脚够灶台上的腊肉——那是前阵子镇上赶集时买的，用盐腌透了挂在房梁上，油亮得能映出人影。

他从她身后伸手取下腊肉，顺势把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够不着怎么不叫我？”

“想给你个惊喜。”陈浅转过身，鼻尖蹭过他的衬衫，闻到阳光晒过的皂角香，“中午吃笋炒腊肉，再蒸碗糯米丸子好不好？”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个吻，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做什么都好。”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陈浅的侧脸烤得暖融融的。她切腊肉时，边伯贤就坐在灶门前添柴，看她把笋片倒进热油里，滋啦一声溅起金黄的油星，吓得她往后缩了缩，却被他伸手扶住腰：“站远点，油烫。”

“就不。”她笑着往他怀里躲，鼻尖沾了点面粉——刚才和糯米面时蹭上的，“要你看着我做。”

他果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添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直到笋片炒得泛黄，他才忽然开口：“上次你说想吃镇上的糖画，明天我去赶集给你买。”

陈浅颠着锅铲回头：“不用啦，糖画太甜，不如你编的竹蜻蜓好看。”她还记得上个月他用竹篾编了只蜻蜓，翅膀薄得能透光，被她插在窗台上，风一吹就转着圈儿响。

边伯贤没说话，只在她盛菜时，悄悄把灶台上的面粉抹了点在她鼻尖。看她气呼呼地瞪他，他才低笑着去擦，指腹蹭过她温热的皮肤，像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午饭摆在槐树下的石桌上，糯米丸子蒸得白胖，咬一口能尝到裹在里面的笋丁。边伯贤总把丸子往她碗里夹，自己却专挑笋片吃。陈浅看出他爱吃，索性把半碗笋都拨到他碗里：“你多吃点，下午有力气编竹筐。”

他果然没推辞，只是吃完后，默默把她碗里剩下的丸子都解决了，连汤汁都用馒头蘸着吃干净。陈浅看得发笑：“又不是没吃过，至于吗？”

“你做的，就至于。”他说得认真，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糯米粒，放进自己嘴里吮了吮。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倒比院角的蔷薇芽还要软。

午后的阳光暖得人发困，陈浅搬了竹榻躺在槐树下，边伯贤坐在旁边编竹筐，竹篾碰撞的轻响像支安神的曲子。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然觉到有东西落在脸上——睁眼一看，是朵刚摘的野蔷薇，粉白的花瓣沾着他指尖的温度。

“后山摘的，”他把花别在她耳后，指尖拂过她的耳垂，“刚开的，没带刺。”

陈浅摸了摸耳后的花，忽然坐起身：“我要画这个！”她跑去搬画架，边伯贤也跟着起身，帮她把砚台和宣纸摆好，还特意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当镇纸。

“别晒着。”他从屋里抱来块粗布，搭在她头顶挡阳光，自己却站在日头里看她动笔。陈浅画得专注，笔尖在宣纸上晕开淡粉的花瓣，偶尔抬头看他，见他正盯着她的侧脸，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

“看我做什么？”她笑着嗔他，“看花呀。”

“你比花好看。”他说得直白，耳尖却悄悄红了，“画完给我，我裱起来挂床头。”

陈浅的笔尖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她忽然想起刚来时，他把她的画都收起来锁在箱子里，说“只能我看”，如今却要挂在床头，倒像是把藏了许久的珍宝，终于敢摆出来晒太阳了。

画到傍晚，蔷薇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陈浅刚放下笔，边伯贤就抢着拿去看，指尖轻轻抚过花瓣的纹路，忽然皱起眉：“这里颜色深了点。”

“哪有？”陈浅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肩膀，“这样才像带露珠的样子嘛。”

他低头，呼吸喷在她发顶：“你说像，就像。”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陈浅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上不想动。边伯贤收起画纸，把她拦腰抱起来往屋里走——他的怀抱总是很稳，像后山那块不会移动的巨石，让她觉得安心。

“晚上想吃什么？”他低头问，下巴蹭过她的发旋。

“想吃你煮的南瓜粥。”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的草木香，“要放冰糖的那种。”

“好。”他应着，脚步没停，却在路过院角时，顺手摘了朵新开的蔷薇，别在她衣襟上。

灶间很快飘起南瓜的甜香，边伯贤蹲在灶前搅粥，陈浅就趴在他背上晃腿，看他往锅里撒冰糖，看火光映红他的侧脸，看他偶尔回头时，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粥煮好时，月亮已经爬上了竹篱笆。两人坐在炕桌旁喝粥，南瓜的甜混着冰糖的清，暖得人心里发涨。陈浅喝得慢，边伯贤就拿着勺子喂她，偶尔自己喝一口，再把沾着粥渍的唇角凑过去，让她用指尖擦掉。

“明天去采野菊吧？”陈浅忽然说，“阿婆说野菊泡茶能明目，给你多存点。”

边伯贤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点头：“好，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陈浅知道，这是他能给的最大让步——从“不许踏出院子”到“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像山间的冰雪慢慢融化，露出底下软乎乎的春泥。她忽然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下，带着南瓜粥的甜。

“边伯贤，”她轻声说，“你真好。”

他的耳尖瞬间红透，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像是怕她跑掉。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腕间的红绳上，和灶间的灯光缠在一起，温柔得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

夜深时，陈浅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他今晚没做噩梦，眉头也没皱着，只是把脸埋在她发间，像只找到了归宿的小兽。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个孩子，心里悄悄数着日子——从害怕到依赖，从抗拒到眷恋，原来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多个，有薄荷香，有蔷薇甜，有他的日子。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床头那幅刚画的蔷薇上，也照在交握的两只手上。陈浅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蹭了蹭，终于安心睡去。

她知道，明天醒来，会有新的阳光，新的蔷薇，还有身边这个，正在慢慢变好的他。而他们的日子，就像这漫山的草木，平凡，却带着藏不住的，暖乎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