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陈浅就被灶间传来的轻响弄醒了。她披了件外衣趿着鞋走出去，见边伯贤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在他侧脸跳动，把他眼尾的红痣映得格外亮。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回头看她，往灶膛里又塞了根干柴，“我想早点把野菊酒的坛子洗出来，晾透了好装酒。”
灶台上摆着两个粗陶坛子，是去年装腌菜用的，此刻被洗得干干净净，陶壁上还挂着水珠。陈浅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坛口：“够大了，能装不少呢。”
边伯贤站起身，顺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再大也装得下，反正要酿到明年秋天才喝，有的是时间慢慢添。”他说话时，呼吸带着晨间的微凉，混着灶膛里松木的香气，让她想起后山积着薄雪的冬天。
等早饭熟时，太阳已经爬过了山头。两人坐在槐树下吃粥，边伯贤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棉布包着，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陈浅解开棉布，见是支木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野菊花，花瓣纹路刻得细致，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温润。“你什么时候做的？”她摸着簪头，惊讶地抬头——他昨晚明明和她一起睡的，没起夜。
“前几天劈柴时攒的桃木，夜里趁你睡熟了刻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尖泛着红，“第一次刻这个，可能不太好看。”
陈浅把木簪插进头发里，转身跑回屋里照铜镜。镜里的野菊花簪在发间颤巍巍的，像朵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活花。她跑回院子，扑进他怀里笑：“好看，比镇上银铺卖的还好看。”
他接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像是怕她摔着。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他睫毛上，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风：“你喜欢就好。”
上午的时光用来晒野菊。陈浅把竹匾搬到院心，边伯贤就蹲在旁边帮她挑拣花瓣，把沾着草屑的都捡出来。两人头挨着头，偶尔指尖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缩回，又忍不住偷偷再碰。
“你看这朵，”陈浅捏起朵特别大的野菊，花瓣层层叠叠，“像不像你编的竹菊花？”
边伯贤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的手背：“像，不过没你手里的好看。”他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她的耳垂，“等酿好酒，用这朵做坛口的引子。”
正说着，院外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陈浅探头一看，是桂阿婆背着竹篓来了，篓里装着些新摘的山楂果，红得像玛瑙。
“阿婆！”她跑过去开门，扶着阿婆往里走，“今天怎么过来了？”
“看你俩酿菊花酒缺不缺东西。”桂阿婆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视线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眼睛一亮，“伯贤刻的？这手艺越发好了。”
边伯贤从屋里搬来板凳，给阿婆倒了杯野菊水：“阿婆尝尝，刚晾好的。”
桂阿婆喝了口，咂咂嘴：“比去年的润，浅丫头的手艺也长进了。”她从竹篓里拿出个布包，递给陈浅，“这是山楂糕，给你俩当零嘴，配菊花水正好。”
陈浅打开布包，山楂糕的酸甜味立刻漫开来，她拿起一块递到边伯贤嘴边，看他张嘴咬住，又把剩下的半块塞进自己嘴里。甜里带点酸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像极了他看她时，眼里又软又浓的情绪。
桂阿婆看着他俩笑，皱纹里盛着暖意：“我那地窖里还有坛前年的梅子酒，等你们酿好菊花酒，搬来一起开封。”
边伯贤点头应着，给阿婆续了水。陈浅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里拿出那幅画好的蔷薇，递给阿婆看：“阿婆，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桂阿婆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连连点头：“好，好，比镇上画坊的姑娘画得有灵气。伯贤，快找个木框裱起来，挂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
边伯贤接过画，指尖轻轻摸着画纸边缘，像是在碰什么稀世珍宝。陈浅看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刚来时，他把她的画藏在箱底，连碰都不许别人碰，如今却要挂在堂屋，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宝贝。
送走桂阿婆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边伯贤把山楂糕收进陶罐，陈浅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把罐子摆在灶台上最显眼的位置，和野菊水、腌笋缸排在一起，像在陈列什么重要的宝贝。
“下午去后山摘点野葡萄吧？”陈浅忽然说，“阿婆说野葡萄酿酒也好喝，咱们多酿几坛。”
边伯贤正在擦灶台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后山的葡萄藤长在陡坡上，危险。”
“有你在，我不怕。”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底的犹豫慢慢化成妥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牵紧我的手，不许乱跑。”
后山的野葡萄果然长在陡峭的坡上，紫黑的果实一串串挂在藤上，像缀满了黑宝石。边伯贤先爬下去，在下面张开手臂：“跳下来，我接着你。”
陈浅有点怕，却还是咬着牙跳下去，稳稳地落进他怀里。他抱着她，在坡底转了个圈，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你看，”他低头吻她的鼻尖，“有我在，不用怕。”
两人手牵着手摘葡萄，他总把最紫最甜的那颗塞进她嘴里，自己却专挑稍微有点酸的吃。陈浅知道他是怕她酸着，索性摘下一串递到他嘴边，逼着他多吃几颗。
“酸吗？”她看着他皱起的眉头笑。
“不酸，”他咽下去，认真地说，“你喂的，怎么都甜。”
夕阳西下时，竹篮里已经装满了野葡萄。边伯贤背着陈浅往回走，她趴在他背上，手里拎着竹篮，葡萄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草木气，让她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编的竹蜻蜓？”她指着天上的晚霞说。
边伯贤抬头看了看，脚步没停：“像，不过没我编的好看。”
陈浅笑着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他就故意颠了颠，吓得她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暮色漫上山坳时，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晚饭吃的是野葡萄粥，边伯贤往里面放了些冰糖，甜得恰到好处。陈浅喝着粥，看他把野葡萄倒进陶坛，一层葡萄一层糖地铺好，忽然觉得，他们的日子就像这坛正在酝酿的酒，初时带着点青涩，慢慢就会变得醇厚甘甜。
夜深时，陈浅被他抱在怀里，听着窗外的虫鸣。他的呼吸很平稳，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像远山传来的回响。她摸了摸发间的野菊花簪，忽然想起桂阿婆说的话：“两个人的心要是靠得近，再苦的日子也能酿出甜来。”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床头那幅蔷薇画上，也照在他沉睡的脸上。陈浅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野葡萄和他身上的气息。
她知道，明天醒来，野菊酒会在坛子里慢慢发酵，野葡萄会在罐子里酝酿甘甜，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岁月，悠长，安稳，带着藏不住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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