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编凤冠的红藤是边伯贤翻遍后山找的，表皮光滑得像涂过蜡，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红。陈浅坐在他身边，看他用小刀把藤条削成细缕，指尖被藤汁染得发黏，却半点不在意，只专注地把藤缕缠成螺旋状，像给凤冠缀上圈细巧的金线。

“这样会不会太素了？”陈浅捡起片蔷薇花瓣往藤圈上比，粉白的花瓣落在红藤上，倒像雪落在梅枝上，格外好看。

边伯贤停下手里的活，盯着花瓣看了半晌，忽然起身往院角走。他摘下朵半开的蔷薇，小心地把花瓣剥下来，用棉布吸干水分，又拿过针线，把花瓣一片一片缝在藤圈上。“这样就不素了。”他把做好的凤冠雏形往陈浅头上戴，指尖拂过她的鬓角，眼里的光比花瓣还亮。

陈浅对着铜镜笑，见蔷薇花瓣在红藤上轻轻颤动，忽然想起庙会上的糖画蝴蝶。原来有些美好不会化去，只会换种模样留在身边——就像他的温柔，从藏在竹篮里的糖画，变成了戴在发间的凤冠。

午后忽然起了风，槐树叶被吹得哗哗响。边伯贤把凤冠小心地收进木匣，拉着陈浅往屋里跑：“要下大雨了，去把晒的野菊收进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竹匾搬进东厢房，刚关好门窗，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在窗纸上敲出密集的响。陈浅靠在窗边看雨，忽然发现檐下的石缝里冒出株新的薄荷，被雨水打得弯了腰，却依然透着鲜亮的绿。

“你看，”她拉着边伯贤的手，“又长新薄荷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等雨停了挖出来，种在陶盆里，冬天也能煮水喝。”他的指尖捏了捏她的掌心，“就像我们，不管外面下多大的雨，屋里总有暖着的薄荷水。”

雨声渐大时，陈浅找出那幅画了一半的蔷薇图，想趁着雨天补完。边伯贤搬了小马扎坐在她旁边，帮她研墨，偶尔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墨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漫开来，陈浅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比晴天更让人安心——外面是风雨，屋里是彼此，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兽，把所有不安都关在门外。

画到暮色渐浓，陈浅才发现边伯贤不知何时睡着了，头歪靠在她肩上，呼吸均匀。她小心地放下画笔，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眼尾的红痣在昏光里若隐隐现，像颗藏在眼底的朱砂。她忽然想起他刚把她带来时，总在夜里睁着眼睛看她，眼底的偏执像未熄的火，如今那团火却化成了安稳的眠，在她身边毫无防备地燃烧。

雨停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墙头。边伯贤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陈浅的外衣，而她正趴在画案上补蔷薇的叶脉。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她回头笑，鼻尖蹭过他的下巴，“画好了，你看像不像院角那盆？”

他接过画纸，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看，忽然指着花瓣上的纹路：“这里比真花还好看。”他把画挂在炕头的墙上，和那对石头画并排，“这样睡觉前能看见，醒来也能看见。”

夜里，陈浅被窗外的虫鸣吵醒，见边伯贤正坐在炕沿上，借着月光摩挲腕间的红绳。她凑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怎么不睡？”

“在想凤冠还差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该加串珠子才好看，明天去溪边捡些圆石子，我给你磨成珠串。”

陈浅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她编的草鞋，鞋底磨得不够平整，把她的脚磨出了泡。那时他蹲在灶前给她挑水泡，眼里满是懊恼，说“以后再也不编了”，如今却为了顶凤冠，把自己弄得指尖发肿也不在意。她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不用珠子也好看，有你编的就够了。”

他没说话，只把她抱得更紧。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凤冠的影子，像朵盛开的花。陈浅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所谓凤冠，不过是他想把所有温柔都给她的借口——就像他藏起的糖画，编坏的竹篮，刻着名字的石头，都是他说不出口的喜欢。

第二日天刚亮，边伯贤果然拎着竹篮往溪边去。陈浅追出去时，见他正蹲在溪水里，专注地挑选圆石子，裤脚都湿透了也不在意。她走过去，把带来的干布披在他肩上：“小心着凉。”

他回头笑，手里举着颗莹白的石子：“你看这个，磨成珠子肯定好看。”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在锁骨处，像颗没擦干的晨露。

两人坐在溪边磨石子，阳光把溪水照得透亮，能看见水底的小鱼游来游去。边伯贤的手指被磨石蹭出了红痕，陈浅抢过石子要自己磨，却被他按住手：“你手嫩，别磨坏了。”

“那你也不许磨了。”她把他的手拉到嘴边吹了吹，“凤冠戴不戴都一样，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把石子往竹篮里一扔，牵着她往回走：“不磨了，回家给你煮薄荷水。”

灶间很快飘起薄荷的清香，边伯贤把煮好的水倒进粗瓷碗，放凉了才递给她。陈浅喝着水，看他把那顶没完工的凤冠摆在窗台上，风一吹，蔷薇花瓣轻轻颤动，像在对她笑。

“等桂花开了，”边伯贤忽然说，“我用桂花给你做个头油，抹在发间肯定香。”

陈浅笑着点头，忽然发现他眼里的偏执早已淡得看不见了，只剩下藏不住的温柔，像山间的清泉，慢慢浸润了所有日子。她知道，这顶凤冠或许永远编不完，但没关系——他给的温柔，从来不止于一顶凤冠。

午后的阳光暖得人发困，陈浅靠在槐树下打盹，边伯贤坐在旁边编竹篮，竹篾碰撞的轻响像支安神的曲子。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他正把颗磨好的石子往凤冠上缀，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梦。

“你看，”他举起凤冠给她看，“这样就好看了。”

陈浅笑起来，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她发间，和凤冠上的蔷薇花瓣交相辉映。她知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会有更多的蔷薇盛开，更多的薄荷长成，而他会一直在她身边，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成戴着凤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