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雪化时，山坳里漫着湿漉漉的水汽。边伯贤果然开始忙着做秋千，他从后山砍来两根笔直的松木，去皮时不小心被木刺扎了手，陈浅替他挑刺时，见他指腹的薄茧又厚了些，像覆着层磨旧的布。

“慢着点，”她捏着他的指尖吹了吹，“又不急着坐。”

他却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想让你早点坐上。”松木的清香混着他掌心的温度漫过来，陈浅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哈气，说“等开春就不冷了”。

秋千架立在槐树下时，春阳已经暖得能晒化檐角最后一点残雪。边伯贤在横杆上缠了圈红藤，又把编好的竹筐座位吊上去，垫上晒干的棉絮，看着倒比镇上公园里的还精致。陈浅坐上去试了试，他在后面轻轻推，竹筐晃悠着升高，槐树枝桠在头顶掠过，像要抓住天上的云。

“高一点！”她笑着回头喊，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像只展翅的蝶。

边伯贤却不肯再推，怕她摔着，只站在旁边扶着绳子，看她的发丝在风里飞扬。阳光落在他脸上，眼尾的红痣泛着浅淡的光，陈浅忽然觉得，他比春日的阳光还要让人安心——以前她总怕他眼底的偏执，如今却贪恋他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像贪恋秋千荡到最高处时，那份稳稳的托举。

午后，陈浅坐在秋千上看书，边伯贤就在旁边编竹篮。竹篾碰撞的轻响混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像支舒缓的曲子。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合上书：“教我编竹篮吧，以后你劈柴时，我就能帮你装木柴了。”

他立刻放下竹篾，把她拉到膝头坐下，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教她挑篾：“左手稳住，右手慢慢绕，别急。”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带着松木和阳光的味道，陈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被他低笑按住：“专心点，扎到手怎么办？”

“有你呢。”她随口接道，说完忽然想起第一次学剥笋时，她也说过这句话，那时他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如今他却只是低笑，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敲了敲：“嗯，有我。”

编到日头西斜，陈浅才勉强编出个歪歪扭扭的底。边伯贤拿着竹刀帮她修齐毛边，忽然说：“比我第一次编的强多了。”他把竹篮挂在秋千架上，“装些晒干的花瓣正好。”

晚饭吃的是春笋炒腊肉，去年腌的笋子开了坛，酸脆爽口，配着白粥格外香。边伯贤把腊肉都挑到陈浅碗里，自己专吃笋片，被她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夹了块肉。“你也多吃点，”她往他碗里扒拉笋片，“看你最近都瘦了。”

他低头扒着饭，耳尖却悄悄红了，像被春阳晒透的草莓。陈浅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刚来时，他总在饭桌上盯着她，怕她少吃一口，如今这份紧张没变，却少了份强迫，多了份藏在夹菜里的温柔，像把裹着糖的药，不知不觉就甜了心。

夜里，陈浅被窗外的蛙鸣吵醒，见边伯贤正坐在炕沿上，借着月光摩挲那对石头画。她凑过去，发现他在“岁岁长相守”旁边，又刻了行小字：“年年皆平安”。笔画比之前的更稳，像他如今的眼神，少了惊涛骇浪，多了细水长流。

“在刻什么？”她轻声问。

“给树神再说说。”他握住她的手，放在石头上，“求它多照看着我们。”陈浅忽然想起庙会上，他闭着眼睛许愿的模样，那时她没问，却知道他许的一定和她一样——不过是“在一起”三个字，被他藏在心底，刻在石上，求了又求。

春深时，后山的野花开得漫山遍野。边伯贤牵着陈浅去采花，竹篮很快就装满了，紫的、黄的、粉的，像把春天装进了篮子里。路过那片新种的薄荷地时，见叶片已经舒展开，绿油油的泛着光，他忽然蹲下身，摘了片叶子递到她嘴边：“尝尝，比去年的鲜。”

清冽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陈浅笑着点头，忽然发现他鬓角多了根白头发，像落了点没化的雪。她伸手替他拔掉，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忽然有点发酸：“你都有白头发了。”

他却不在意地笑：“为你操的心多了，自然就白了。”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等头发全白了，就给你编个白发冠，用银丝缠上野菊，肯定好看。”

陈浅在他怀里点头，看蝴蝶在薄荷丛里飞，忽然觉得，所谓岁月，大概就是这样——有他编的竹篮装着春天，有他种的薄荷透着清凉，有他鬓角悄悄长出的白发，有两人牵在一起、从春到冬都不会松开的手。

回到家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边伯贤把野花插进陶罐，摆在窗台上，和那顶竹编凤冠并排，风一吹，花瓣轻轻颤动，像在对凤冠说悄悄话。陈浅看着这满室的春色，忽然想起他说过的“岁岁长相守”，原来不是一句空话，是被他种进日子里的种子，发了芽，开了花，长成了绕不开的牵挂。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窗外的蛙鸣渐渐轻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炕头的石头画上，“年年皆平安”五个字在夜里闪着温柔的光。她知道，明天醒来，秋千会在槐树下等她，薄荷会在地里长，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春天，年复一年，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最不寻常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