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冬至前几日，边伯贤开始忙着腌腊肉。他把猪肉切成宽条，用盐和花椒反复揉搓，指尖沾着油星，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又继续往肉上抹料。陈浅坐在灶门前添柴，看他把腌好的肉挂在房梁上，油亮的肉条在风里轻轻晃，像串沉甸甸的琥珀。

“今年多腌些，”他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笑，“给阿婆送些，再留着开春炒春笋。”

陈浅往灶膛里添了根干柴，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再腌点腊鱼吧，去年的腊鱼炖豆腐最好吃。”他立刻点头，转身就要往溪边去，被她拉住衣袖：“天冷，明天再去也不迟。”

他低头看她拉着自己的手，掌心暖乎乎的，忽然弯腰把她抱起来：“听你的。”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重叠的画。陈浅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忽然想起去年腌肉时，他还笨手笨脚地把盐撒多了，今年却熟练得像做了几十年的老手，连调料的比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第二日天刚亮，边伯贤就提着渔网往溪边去。陈浅站在院门口看他走远，见他的脚印在薄霜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像串省略号，把未完的牵挂都藏在雪里。她转身回屋，把昨天揉好的面团拿出来，打算蒸些馒头当干粮，面团发得蓬松，按下去能立刻弹起来，像她此刻的心情，被暖意填得满满当当。

边伯贤中午回来时，渔网里果然兜着几条肥美的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亮的光。他冻得鼻尖发红，却先把鱼拎到陈浅面前：“你看这鱼多肥，腌出来肯定香。”陈浅赶紧拉他进屋烤火，把刚蒸好的馒头递给他，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忽然觉得，这样的冬天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他冒着严寒打来的鱼，有灶上温着的热馒头，有彼此眼里藏不住的关切，把寒冷都挡在了门外。

腌腊鱼时，边伯贤非要让陈浅站在旁边指挥。“盐放多少？”“花椒要不要多撒点？”他像个听话的学生，眼神始终跟着她的指尖转。陈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往他嘴里塞了块馒头：“自己看着办，去年你腌的就挺好。”

他却摇头，固执地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指尖划过鱼身：“要你碰过才香。”鱼身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陈浅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原来他的在意从来都这样直白，是要她参与他做的每一件事，把她的气息揉进日子的褶皱里。

腊鱼挂在房梁上时，暮色已经漫进了院子。边伯贤把陈浅裹进厚棉袄里，抱到炕上去暖着，自己则蹲在灶前煮姜汤，姜块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像在哼支暖身的曲子。他把煮好的姜汤倒进粗瓷碗，吹凉了才递给她：“喝点暖暖，今天风大。”

陈浅捧着碗喝姜汤，看他坐在对面搓着冻红的手，忽然说：“明天我们做些红薯干吧，晒在檐下，冬天当零嘴。”他立刻点头，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还亮：“好，我去挖红薯，你在家等着。”

夜里，陈浅被冻醒，发现边伯贤没在身边。她披了件外衣走出屋，见他正站在房梁下，借着月光查看腊肉和腊鱼，指尖轻轻碰了碰肉条，像在确认它们有没有好好变干。“怎么不睡？”她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怕夜里下雨，把肉淋湿了。”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天太冷，我们回去睡。”走回屋时，陈浅忽然发现他的手背上又多了道细小的伤口，大概是处理腊鱼时被鱼鳞划破的。她拉着他坐在炕边，找出草药给他敷上，指尖轻轻吹着气：“总这么不小心。”

他任由她摆弄，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块用红薯面捏的小人，穿着粗布衣裳，手里还拎着条小鱼，像照着陈浅的样子捏的。“刚才揉面时捏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等晒干了，给你当玩意儿。”

陈浅把小泥人放在枕边，像藏了个秘密。她知道，他的心意从来都藏在这些笨拙的物件里，是红薯面捏的小人，是冻红的鼻尖，是深夜查看腊肉的身影，把“珍惜”两个字，刻进了每个寻常的瞬间。

后半夜，雪悄悄落了下来，落在窗纸上沙沙响。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这样的冬天真好——有挂在房梁上的腊肉腊鱼，有灶上温着的姜汤，有他在身边，再冷的日子也像裹着层棉花，软乎乎的，暖融融的。

她摸了摸枕边的红薯面小人，忽然想起他说过的“年年皆平安”，原来不是一句空话，是被他腌进腊肉里的盐，揉进面团里的暖，种进日子里的牵挂，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成了最醇厚的甜。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炕头的石头画上，“岁岁长相守”五个字在夜里闪着温柔的光。陈浅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草木香和腊肉的咸香。她知道，明天醒来，檐下会挂起新做的红薯干，雪会在院里铺成白毯，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冬天，年复一年，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最不寻常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