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冬至那天，边伯贤一早就起来包饺子。他和面的手法越发熟练，面团在他掌心转着圈，渐渐变得光滑圆润，像颗揉透了的玉。陈浅坐在旁边剁肉馅，葱姜的辛辣混着肉香漫开来，她时不时抬头看他，见他额角渗着细汗，便拿起棉布替他擦，指尖被他反手握住，在掌心轻轻捏了捏。

“馅里多放些白菜，”他忽然开口，眼睛盯着面团，“你爱吃菜多的。”

陈浅笑着往肉馅里加白菜：“知道你爱吃肉，给你包几个纯肉的。”他抬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灶膛里的火，暖得人心里发慌。两人包着饺子，偶尔指尖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缩回，又忍不住偷偷再碰，面粉沾在鼻尖上也不在意，只觉得这烟火气里藏着说不尽的甜。

饺子下锅时，桂阿婆带着罐腊八醋来了。“刚酿好的，”她笑眯眯地揭开盖子，酸香立刻漫了满灶间，“就着饺子吃，解腻。”边伯贤先给阿婆盛了碗饺子，又挑了几个花边捏得最漂亮的给陈浅，自己却捡了些煮破的吃，说“破的有汤，更鲜”。

吃到一半，陈浅忽然发现边伯贤的饺子里藏着枚铜钱——是去年过年时桂阿婆给的，说“吃到的人来年能发财”。她刚要开口，就见他不动声色地把饺子夹到她碗里，还假装被烫到似的哈着气，眼神却偷偷瞟着她，像个藏了秘密的孩子。

“你吃到铜钱了！”陈浅咬到硬东西时，惊喜地抬头，却见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好运，从来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他悄悄塞到她碗里的心意，像藏在饺子里的糖，不经意间就甜了心。

午后，三人坐在炕头守岁。边伯贤烧了盆炭火，火盆里的炭块红得发亮，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桂阿婆给陈浅讲年轻时的事，说她和阿公第一次见面就在冬至，阿公送了她双布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比伯贤编的竹篮还结实”。

边伯贤听着，忽然从柜里翻出个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双新布鞋，针脚细密，鞋头绣着朵小小的野菊。“给你的，”他递给陈浅，耳尖红了红，“学着纳的，可能不太合脚。”

陈浅穿上布鞋，大小刚刚好，鞋底的棉布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她忽然想起刚来时，他给她穿的那双草鞋，磨得她脚生疼，如今却能纳出这样合脚的布鞋，原来岁月真的能把粗糙磨成细腻，把笨拙熬成温柔。

夜深时，桂阿婆回去了。边伯贤把炭火拨得旺了些，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银镯子，样式简单，却被打磨得发亮。“镇上银铺打的，”他把镯子往陈浅腕上套，尺寸刚刚好，“上次赶集时就买了，想等冬至给你。”

银镯子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让人觉得踏实。陈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他说要编凤冠时的模样，原来他的承诺从来都不止一种样子，是竹编的凤冠，是银打的镯子，是藏在饺子里的铜钱，把“珍视”两个字，刻进了每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边伯贤就把陈浅叫醒了。他往她手里塞了块糖，说“初一吃甜，整年都甜”。两人踩着薄雪去给桂阿婆拜年，路上的鞭炮碎屑红得像落了层花，边伯贤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竹编的小灯笼，里面点着根小蜡烛，暖黄的光在雪地里晃出圈光晕。

“昨晚编的，”他举着灯笼照亮前路，“怕你摔着。”烛光映在他眼里，像盛着两颗小星星。陈浅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这样的冬天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有他举着灯笼照亮的路，有他塞在手里的糖，有彼此掌心的温度，把所有的寒冷都挡在了门外。

从阿婆家回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边伯贤把灯笼挂在门框上，忽然说“我们去拍张照吧”。镇上的照相馆年前新开的，他早就打听好了，说“要把我们的样子存起来，等老了看”。

陈浅看着他笨拙地整理衣襟，忽然笑了：“我们现在的样子，记在心里就够了。”

“不够，”他固执地拉着她往镇上走，“要刻在纸上，像石头画一样，永远都在。”

照相馆里，摄影师让他们靠近些。边伯贤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还是陈浅主动挽住他的胳膊，他才慢慢放松下来，嘴角咧开个腼腆的笑。快门按下的瞬间，陈浅忽然抬头看他，见他眼里的光比镜头前的闪光灯还亮，像把整个春天都装在了里面。

照片洗出来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边伯贤把照片小心地插进相框，摆在炕头的石头画旁边。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眉眼弯弯，他腕间的红绳和她腕上的银镯交相辉映，像幅会说话的画。

“你看，”他指着照片，“这样就永远都在。”

陈浅靠在他肩上，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和他，忽然觉得，所谓永远，或许就是这样——有他编的灯笼，有他送的镯子，有挂在墙上的照片，有每个一起度过的节气，把日子过成串起来的珠子，颗颗都闪着暖光。

夜里，陈浅躺在边伯贤怀里，听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他的呼吸平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上的银镯，像在抚摸件稀世珍宝。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相框里的照片上，也照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她知道，明天醒来，灯笼会在门框上继续亮，照片会在炕头笑着，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流转的岁月，年复一年，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最不寻常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