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霜降那日，边伯贤把晒干的红薯藤收进柴房。枯黄的藤蔓捆得整整齐齐，像摞起来的光阴。陈浅坐在门槛上缝棉袄，棉线在布面上穿梭，留下细密的针脚。她抬头看他时，见他正往檐下挂干辣椒，红得像串小灯笼，便笑着喊：“挂低点，不然我够不着。”

他回头笑，故意把辣椒往高处挂了挂：“等你想吃了，我给你摘。”话音未落，却还是踮脚把辣椒往下挪了挪，指尖在红绸般的辣椒上轻轻碰了碰，像在确认它们是否安稳。

午后，两人坐在炕头翻晒药材。当归的药香混着薄荷的清冽漫开来，边伯贤把晒好的薄荷装进小布袋，往陈浅衣兜里塞了个：“揣着，防风寒。”她摸了摸兜里的薄荷袋，忽然想起去年霜降，他也是这样给她塞了袋艾草，说“比棉袄还暖”，如今换成了薄荷，却还是同样的妥帖。

翻到最后，陈浅找出包去年的野菊茶，是边伯贤特意留的头茬花，晒干后还带着金黄的色泽。“泡壶茶吧，”她把茶包往他手里塞，“暖暖身子。”他烧了热水，用粗瓷碗泡了茶，先给她端了一碗，自己那碗却往里面加了些蜂蜜，说“你不爱喝甜的，我替你喝”。

茶雾袅袅中，陈浅忽然发现他手背上的青筋更明显了些，像老树枝干，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的老茧上轻轻摩挲：“明天我给你做双厚棉鞋吧，看你这鞋都磨薄了。”

“不用，”他反手握紧她的手，“你做的布鞋够暖了。”他忽然从柜里翻出个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块蓝布，上面绣着半朵蔷薇，“前几日扯的布，想给你做件夹袄，绣了半朵花，总觉得不好看。”

陈浅拿起布块，见蔷薇的针脚虽有些歪歪扭扭，却绣得格外认真，花瓣的纹路里还藏着细小的十字针。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她编的竹蝴蝶，翅膀歪得不成样子，如今却能绣出这样的花，原来时光不仅能磨出老茧，也能绣出温柔，把笨拙的心意缝进了布纹里。

立冬前，边伯贤去镇上扯了些绒线。青灰色的线团在他怀里滚，像揣着团云。陈浅坐在炕头织毛衣时，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看，时不时给她递个线团，眼睛盯着她翻飞的指尖，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领口织松些，”他忽然开口，“不然勒得慌。”

“知道啦，”她笑着往他肩上比划，“保证合身。”他低头看她专注的侧脸，忽然伸手把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绒线的软，拂得人心里发酥。

毛衣织好时，正赶上第一场小雪。边伯贤穿上时，大小刚刚好，青灰色衬得他眉眼愈发温和。他站在院里转了圈，雪落在他肩头，像撒了层盐，却舍不得进屋，只笑着看陈浅：“你织的毛衣，比棉袄还暖。”

陈浅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拉着他往屋里走：“别冻着了，桂阿婆还等着我们去喝腊八粥呢。”两人踩着薄雪往阿婆家走，脚印在雪地里并排着，像串写不完的诗。

桂阿婆的腊八粥熬得正香，红豆、花生、莲子……在砂锅里翻滚，咕嘟咕嘟的响像支暖冬的歌。边伯贤给陈浅盛了碗，又往她碗里多加了勺红糖：“你爱甜的。”阿婆看着他俩笑，皱纹里盛着暖意：“我这老婆子，看着你们就高兴。”

从阿婆家回来时，雪已经停了。边伯贤把陈浅裹进怀里，往家走时，忽然说：“等雪化了，我们去挖冬笋，给你做冬笋炒腊肉。”

“好啊，”她往他怀里缩了缩，“还要做冬笋饺子，放些虾米。”

“都做，”他吻了吻她的发顶，“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雪光映在他眼里，像盛着两颗星星，陈浅忽然觉得，这样的冬天真好——有他织的毛衣，有他盛的腊八粥，有满院的白雪，把每个日子都过成了最踏实的暖。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窗外的落雪声。他的呼吸平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梢，像在数着岁月的纹路。炕头的棉被暖融融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眉眼弯弯，和旁边的石头画相映成趣。陈浅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绒线香和淡淡的药味。

她知道，明天醒来，雪会在院里铺成白毯，毛衣会在炭火边烘得暖暖的，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冬天，带着点冷，带着点甜，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浸了雪光的暖，裹了粥香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