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谷雨过后，溪畔的菖蒲长得愈发旺盛。边伯贤清晨去挑水时，折了两支最粗壮的，回来时见陈浅正蹲在院角侍弄新栽的薄荷，便悄悄把菖蒲插在她发间。晨露顺着草叶滴落，沾在她耳尖，他伸手替她拭去，指尖被她反手抓住，往他手背上按了按沾着的薄荷香。

“今日镇上逢集，”他忽然开口，眼里带着点期待，“去给你扯块月白布，做件新夏衫。”

陈浅直起身，发间的菖蒲轻轻晃动：“去年的夏衫还能穿呢。”话虽如此，眼里却藏不住笑意。她知道他总记挂着给她添新物，就像去年谷雨，他用卖竹编的钱给她买了支银步摇，流苏晃起来时，比溪里的月光还亮。

赶集的路上，边伯贤始终牵着她的手。镇上的人渐渐多了，有卖花布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有孩童举着糖画奔跑，陈浅看着热闹的街景，忽然被个捏面人的摊位吸引。捏面人的老汉正在捏对鸳鸯，红喙绿翅，栩栩如生。

“想要吗？”边伯贤低头问她，见她点头，立刻掏钱买了下来，还让老汉在鸳鸯翅膀上各刻了个“浅”字和“贤”字，“这样就不会分开了。”他把面人塞进她手里，指腹蹭过她的掌心，带着点面香。

扯完布往回走时，路过铁匠铺，边伯贤忽然停下脚步。铁匠正在打把小剪刀，银亮的铁坯在火里烧得通红，捶打声震得人耳膜发颤。“给你打把小剪刀吧，”他指着那剪刀，“以后做针线活方便。”

陈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她削竹簪时，刀刃差点划到手指，如今却能坦然站在铁匠铺前，为她挑选一把称手的剪刀。原来时光不仅磨利了刀刃，也磨软了他的眉眼，把曾经的生涩，都酿成了如今的妥帖。

新夏衫做好时，小满刚过。月白布被陈浅染成了淡青色，领口绣着圈细巧的蔷薇，针脚密得像槐树叶的纹路。边伯贤看着她穿上新衫，忽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比镇上绸缎铺的衣裳还好看。”

“就你会说。”她笑着推开他，却被他攥住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老竹的纹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

芒种那日，两人在玉米地里除草。陈浅弯腰拔草时，忽然发现泥土里藏着颗野草莓，红得像颗小玛瑙。她刚要摘，就被边伯贤按住手：“沾着泥呢，我给你洗。”他捧着草莓跑到溪边，用清水仔细冲洗，回来时草莓上还挂着水珠，往她嘴里一送，甜得人舌尖发颤。

“你也吃。”她捏着草莓往他嘴边递，见他张嘴咬住，忽然故意往他鼻尖蹭了蹭，红汁沾在他皮肤上，像颗没擦净的胭脂。他低笑起来，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在她唇角亲了亲，把草莓的甜渡给她，呼吸里带着青草的气息。

夏至夜里，两人坐在秋千上看萤火虫。忽明忽暗的光点在槐树林里飞，像撒了把碎星。边伯贤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个竹编的小笼子，里面栖着只萤火虫，翅膀闪着幽绿的光。“给你当灯笼，”他把笼子递给她，“比去年编的更结实。”

陈浅提着灯笼晃悠，光透过竹篾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她忽然想起去年夏至，他也是这样给她捉了只萤火虫，却不小心捏伤了翅膀，懊恼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如今却能小心翼翼地把萤火虫放进笼子，连翅膀都没碰伤分毫。

“你看，”她指着笼子里的萤火虫，“它在发光呢。”

“像你眼里的光。”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第一次见你时，你眼里的光比这萤火虫还亮。”陈浅被他说得脸红，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锁骨，闻到他身上的草木香，忽然觉得，这样的夏夜真好——有他编的灯笼，有他捉的萤火虫，有说不尽的悄悄话，把每个寻常的夜晚，都过成了藏着蜜的梦。

小暑那日，桂阿婆送来些新摘的莲蓬。“刚从塘里采的，”她笑眯眯地剥开莲子，“嫩得能掐出水。”边伯贤把莲子米剥进瓷碗，挑出莲心放在一边：“这个苦，我来吃。”

陈浅看着他把莲心往嘴里塞，忽然想起他总这样，把甜的留给她，把苦的自己扛。就像喝野菊酒时，他会往自己碗里多加些菊花；吃粽子时，他会把蜜枣多的让给她；就连啃玉米，他也会把最甜的芯子塞到她手里。

“我也尝尝。”她捏起颗莲心往嘴里放，苦涩立刻漫了满舌尖，却被他伸手捂住嘴，低声说“傻丫头，苦着呢”。他的掌心带着莲子的清香，捂得她心头发暖，像被整个夏天的阳光裹住了。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窗外的蝉鸣。他的呼吸平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梢，像在数着岁月的痕迹。竹笼里的萤火虫还在发光，幽绿的光点映在他脸上，眼尾的红痣在光里若隐若现，像颗藏了多年的朱砂。

她知道，明天醒来，莲蓬会在瓷碗里留着清甜，竹笼会在窗台上等着萤火虫飞出，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流转的四季，带着点热，带着点甜，把寻常的日子，过成一辈子也品不够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