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的头发微微颤动,白皙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怎会如此的难以捉摸的表情。女人将老太太扶进房间后出来:“我妈说的确实是真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宋亚轩明白女人的热心,客气的来一句“谢谢。”
世事无常,人生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变数。你觉得你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个妻离子散。你觉得你万丈瞩目光辉璀璨,指不定什么时侯跌落神坛。他和王东海的人生轨迹很像,尤其是前半生。可是一个人的结局是靠意念指引的,王东海选择了自暴自弃,而宋亚轩则朝着更光明的地方走去。
宋亚轩离开了卖鱼的地方,也没再深入寻找王东海的住址。看着这一片破败,想来他也不太好过。整日酗酒,逮不到人影也是大概率。
嗡——手机突然一震,是赵力发的消息。
“你说的我考虑清楚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宋亚轩本来还在为周明盛的话和王东海之间的经历昏头转向,这一条消息对宋亚轩来讲可谓是雪中送炭,他迫不及待的告诉周明盛赵力想通了,事情终于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人在路上心已经飞到了赵力的家里,他要当面和赵力谈一谈这个案件,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刚到村口,村里的人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宋亚轩还以为有什么活动,随即找了村口的老爷爷问了两句:“您好,这里是有活动吗?怎么聚这么多人?”
“嗐,有啥活动,东头的赵家出白事了。”
东头的赵家?宋亚轩对这里不熟,不知道村里有几户姓赵的人家,可一向执拗的赵力却突然想通给自己发消息。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从天霹雳降临在宋亚轩的脑海,这个赵家该不会是?他不敢仔细的想,憋着一口气一路小跑到了门口。
青木色的门口被白绫点缀,大门敞开,宋亚轩穿过探头探脑的人群,看着里面的赵力跪在一个冰棺前,一瞬间晴天霹雳,电流从脚底穿透人体在脑中炸开。
怎么会?
仅仅两天时间,那日扎着辫子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的老太太还笑眯眯的请他吃枣,如今却精元耗尽面黄肌瘦的躺在冰棺里。
刚还沉浸在喜悦里的宋亚轩,顿时感到无比的尴尬无措。
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如鲠在喉。
他知道如今的赵力已经全然不同了。
深秋,天黑得早。村里多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夜凉了赵力不愿让他们太过操劳便谢过村里帮忙的邻居后,关上了门。
宋亚轩看着因悲恸而眼角通红的赵力,心中无声安慰。
“我知道你会来,只是没想过这么快。”赵力给宋亚轩扔了一个垫子,示意他坐下来讲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是这样。”宋亚轩很诚实,现在会想起刚收到消息的激动,后知后觉自己的愚蠢。他应该想到的,赵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他应该想到一个闯荡半生的中年男人是无法接受在“同事”面前展示脆弱。
赵力只是望着隔着玻璃的母亲,仿佛在用眼神拥抱。
“这有什么?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再说你也没有什么错。何必道歉。”他的声音疲倦沙哑,像是累到极点。
风儿呼呼的吹动房梁上的白绫,吹动赵力头上的孝带,孝带悠扬带着跪坐在母亲前的儿子的心,飘得好远好远……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吗?”
“也许是因为你的母亲?”
男人的点头,幅度轻微。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纸上的笔迹歪歪扭扭却又刚劲有力,宋亚轩想应是老人在弥留之际耗尽力气写的东西。
短短几行,却重入泰山,每一个字都重重压在了宋亚轩心里,顿时他的眼眶里被雾气弥漫。
妈知道你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是我糊涂害了你的前程。
我时常能梦见你小时候缠着我喊妈妈,梦见东海没有出车祸前我们一家在一起的样子。
命运不公,我的儿,你做的够多了。
东海是我弟弟,可你更是我的儿子。
我时日不多,希望我走后你能去奔自己的前程。
文字力透纸背,上面有湿润后干涩的痕迹,每一处地方都让宋亚轩觉得心里酸酸的。
赵力开口:“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对王东海这么好吗?”
宋亚轩顺着声音认真倾听。
“从我出生开始,我爸爸就走了。我妈命苦,父母走得早留着她一个人把王东海拉扯大,如今又当爹又当妈才有的我今天。”
“从我记事开始,我的每一次重大成长过程中都有他的身影。我妈忙,多数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有段时间同学们把他误认成了我的爸爸。”
赵力娓娓道来,一滴浊泪在蜡烛的暖光下熠熠生辉,像一条永不断绝的河流。
“其实那天同学们认错,我打心底是高兴的,因为我真的真的觉得他是我第二个父亲。”
“我每每看到王东海开夜车一脸疲态的时候,都躲在房间里暗自发誓,等我有能力我一定不让他这么辛苦。终于,我出了社会,快要创出一番事业的时候。王东海出了车祸。”
“对面的司机疲劳驾驶,两车相撞,一个重度昏迷一个当场死亡。我们去联络肇事者家属,却发现他们家徒四壁。而我的舅舅,被下了病危通知。”
“他媳妇儿害怕他醒不过来,偷偷的连夜带着唯一的儿子逃走了。自此,王东海醒来无法接受事实,他甚至恨我们没有让他死掉,开始变得愤世嫉俗,跟换了个人一样。”
宋亚轩今早就听了一些有关王东海的事迹,可如今被赵力这么讲出来,心里更多不是对人渣的厌恶,而是对一个可怜人的惋惜。
“我妈知道王东海心里苦,对我们是两边劝两边都不讨好。直到有一次王东海来求我借他一些钱,我才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他进了我的公司,对员工莫名其妙发脾气不说还骚扰女同事。我能做的一切都做了,本以为他会见好就收。可是,他却粘上赌博欠下巨额高利贷。”
宋亚轩瞬间将周明盛说的六十三万联系到一起,原来这是为了替王东海还债。
“为他擦了太多次屁股,我已有了想放弃他的想法,可他去我母亲那颠倒是非大闹一通,我母亲被气得住了院。医生说她活不久了,脑子里的瘤子很大建议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等她清醒,第一句话就是再帮帮你舅舅,他不坏。”
赵力一字一顿,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清晰可见。
宋亚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整整齐齐的纸,递向这个男人。
赵力用袖子随便擦擦,又接过纸来:“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人之常情嘛。”
宋亚轩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他的家庭一直和谐美满,像乌托邦一样把他护在里面,唯一受的委屈也就是被网暴被背叛,不过那都是外人之间的恶意,他并不在意。可如今他逃离了乌托邦,切切实实的来到人间,清楚的看见悲伤痛苦,对命运的顺从,他才明白人生是多么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