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刚和俞晓阳下完棋的那天，那个路口，他仿佛是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当年自己幼稚又可笑地冲着褚嬴吼道——【“我不喜欢围棋，可我更不喜欢你！”】

那个时候，他吼完了，自己爽了，转身就走，可这次他真真切切看到褚嬴在他转身之后露出的痛苦，伤心，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甘，可他总觉得褚嬴的双眼流露出更多的，是委屈。

他简直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他冲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豆丁道：“你凭什么吼他！你站住！你回来跟他道歉——”

可是当年的自己听不到他此刻满心的悔恨与惊惶，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意味着什么——

那是被他自己蹉跎过去的六年的时光，是他此刻再也找不回来的六年的时光。

“时光——你会后悔的……”

他眼泪大颗大颗滴落下来，砸在地上，却意外的出现了水渍。

他愣怔片刻，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尝试着去抓褚嬴快要消散的衣角，却发现，他居然抓住了。

“谁？”

褚嬴大惊失色，在他意识里，除了时光，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他，可时光刚才明明已经走了。

“褚嬴，你看看我，你看得见吗？我是时光，我是你的小光……”

褚嬴听不到，但他似乎觉得拉住他衣角的这个看不见的人正在微微颤抖着。他尝试着伸出手，却接到了一滴滚烫的泪水。

“阁下……哭了吗？”

时光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声音，可他感受得到自己，不论是以前的自己，还是这个来自未来的自己。

那是他的褚嬴啊，是住在他心里，活在他梦里的褚嬴。

褚嬴估算了一下攀住他双臂的人的身量大小，发现是个少年，便微微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环抱他的动作。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哭，可你同我一样，想必都是天涯沦落人。浮生飘零，我看不见你，我们便以此相互慰藉吧。”

时光淌过青春的岁月，重返当年，终于能够如愿以偿抱住了褚嬴的魂体。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褚嬴还是褚嬴，只有褚嬴会如此温柔，连这样一个看不到身形的“陌生人”，他都愿意给予一个安慰的怀抱。

“褚嬴，我知道你听不见，这是我的梦，我的梦醒了，你就不会再摸到我了，更不会记得你曾在自己伤心绝望的时刻愿意分出一丁点的温暖去……”

时光的话戛然而止。

温暖……

不对，这个魂体的温度，是冰冷的啊！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他猛地抬头，却看到是青田在抱着他，他挣脱怀抱的那一刻，青田的身影突然化作星星点点，飘散在空中，最终汇聚成一束柔和的、并不刺眼的白光，融进了月色中。

月光如水，却在白光融入的刹那，变得稍亮了一些。

这样的亮度，是褚嬴离开后的每个夜晚，时光都能够见到的，不论是晴天还是雨天，月亮仿佛都拼尽了全力，让自己更亮一些，躲开云层的遮挡，固执地把自己的光投射下来，就仿佛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某个人——

【“你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我看得见，可我摸不着……”】

【“月亮永远都挂着，他不会掉下来……”】

【“月亮一直都在……”】

月亮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

不论是作为褚嬴的褚嬴，还是作为青田的褚嬴。

不论是身为魂体的褚嬴，还是身为没有温度的吸血鬼的褚嬴，亦或是作为那一束月色一直照着时光的褚嬴……

原来，他一直都在，以各种形式，在自己身边陪伴着啊。

时光昏迷了半个月零三天，终于在第四天的破晓，在泪水氤氲里，重新睁开了眼睛。

【“在围棋里，眼，就是命，有眼，才能活。”】

他觉得睁开眼的片刻，命也被他一同找回了，可他太愚钝了——

第一次把人弄丢，他参透了自己的心意，再一次把人弄丢，他才明白，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