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褚嬴早早的就梳洗完毕，颇为隆重的又穿上了那件月白色的冕服。

“阿兰，走吧。”

阿兰看着褚嬴少有的凝重，问道：“少爷，当真只我二人前去？”

褚嬴的脚步一顿，随即又向前迈去。

“走吧。”

二人穿过后宫，绕过望月阁的背面，一路上惹了不少宫人驻足观看。

无他，实在是在宫中三年来，褚嬴几乎在望月阁寸步未出，近两年来新进的宫人们哪见过这么俊秀的人，一时之间竟都看呆了。

因他们不知褚嬴是何许人，也就忘记了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于礼不合，该当避讳才是，直到褚嬴走着走着，撞到一踉踉跄跄跑过来的小团子。

小孩子不过到褚嬴的膝盖高，这一撞，褚嬴来不及拉他，眼看着他摔到地上，屁股先着了地。

褚嬴见他身上衣服所穿不凡，慌忙蹲下，把受惊哭泣的孩子抱在怀里，哄道：“乖，不哭不哭，痛痛飞走……”

他实在不怎么会哄人，只好拿小时候哄小煜的手段来哄，没想到孩子看清了抱着他的人之后，呆楞着睁大了眼睛，睫毛上的泪珠随着他的眨眼忽闪忽闪的，人却忘了哭了。

“你…你是神仙吗？”

褚嬴倒没想到这孩子一张口就问了他这么个问题，有些意外的同时，也不由得笑道：“我不是神仙，我叫褚嬴。你呢？”

“我叫元胤，太子殿下是我哥哥。神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我太子哥哥还好看！”

褚嬴暗叹这孩子当着可爱，却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对这孩子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小殿下，褚嬴见过小殿下。”

“神仙哥哥，你撞了我，但是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不怪你啦。”

褚嬴心中暗道，这孩子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他主动撞过来……

“谢小殿下。不过殿下叫我名字就好了。”

“你长这么好看，一定是神仙哥哥！我就要叫你神仙哥哥！”

“……”

好吧，褚嬴有些无奈，这个倔脾气，倒和元时有些像。

“那神仙哥哥有事要办，小殿下可否给我让个路？”

元胤当真皱着眉思索片刻，道：“好吧，看你长得好看，我就给你让路吧。”

褚嬴倒真被他一口一个“长得好看”弄得面颊微红，长相什么的，他原不是很在意，但也顶不住别人一直说，若不是元胤是个孩子，他倒真要怪罪说这话的人是借此调侃他了。

拜别了元胤，褚嬴心中原本的阴郁似乎被一扫而空，连走路都更为轻快了一些，似乎感应到自家少爷的心情，连后面跟着的阿兰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昨日武帝同杨玄保弈棋，便让杨玄保宿在了皇家别院，于是待到褚嬴抵达别院的时候，杨玄保正在寝殿休息。

“劳烦通禀一声，就说褚嬴在此等候，请见杨大人。”

侍卫扫了一眼褚嬴，见他周身气势温和，面带微笑，似乎并无不妥，便进去通传，然而待到侍卫回来，却对褚嬴道：“杨大人同至尊弈棋，未休息好，此刻还在休息，请您改日再来。”

“无妨，我在此等他醒了便是。”

侍卫倒第一次见如此不通世事的人，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说什么，又站回了门前。

阿兰拉了拉褚嬴的衣角，道：“少爷，那侍卫说的不错，我们不如改天再来？”

褚嬴却是坚定的很，“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此事拖不得，至尊没理由一直拘着他，若他哪日出了宫，我再想见他不是更难？”

“可我们就在门前傻等着吗？我看这杨玄保八成是故意的，不让我们进去等……”

“阿兰！”褚嬴向她使了个眼色，“不可妄言，是我自己要等的，他也没强留我，怪不得他。若你累了，先行回去吧，我自己在此等他便可。”

“少爷，这怎么行？阿兰怎能让少爷一人受委屈，阿兰要陪着少爷。”

褚嬴看着执拗的少女，笑了笑，叹道：“傻姑娘。”

怎么遇到的人，一个个都是倔脾气。

只是褚嬴没想到，这一站，便直接站到了日上三竿。

萧元时在自己的寝殿犹豫了一上午，连一旁的小福子都要看不下去了。

“殿下，您既然想要去，又为何犹豫？”

在他的眼里，太子殿下一向是果断立决的，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露出左右为难的表情。

“你懂什么……”

萧元时睨了一眼小福子，嫌弃道：“算了，我跟你说什么……”

没等他犹豫好，元胤就迈着他的小短腿儿蹬蹬地跑过来，一头扎进萧元时怀里。

“太子哥哥！”

“没大没小的，说了多少次要喊我兄长，不要一天到晚的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叫。”

“那我喊你二哥，就不喊你兄长！”

元胤撇了撇嘴，嘀咕道：“你果然没有神仙哥哥温柔。”

萧元时闻言看向他，“什么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就是神仙哥哥啊！他长得比你好看多了！刚刚我还跟他说话了呢，本来我想拉他来找你，结果神仙哥哥说他有事，我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就让他走啦。”

萧元时皱紧了眉头，问他：“是不是个子很高，穿白色衣服，还拿着扇子？”

元胤睁大了眼睛，奇道：“原来二哥认识神仙哥哥啊！”

萧元时有些气闷，语气也越发不善，“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唔……好像是别院的方向？”

萧元时立刻进屋把自己的大氅拿了出来，“小福子，看好元胤，我去去就回。”

“是，殿下。”

待到萧元时去到别院的时候，褚嬴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门前，只是虽然有阳光照下来，却不敌腊月里的寒风，阿兰已经被褚嬴劝回去了，他自己却还在这里固执地站着，只是脸颊被风吹得发红，一双唇瓣却是半分血色也无。

“褚嬴！”

萧元时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明明那人已经冻得不行了，却还强撑着，听到他的喊声也只是微微侧头眯了下眼看他，似乎已经瞧不太清楚了。

萧元时三两下跑到他身边，把自己的大氅给他披到身上，明明他比自己要高，却身形单薄的厉害，自己的大氅虽只到他膝盖处，却能完整地把他的身形包裹在里面。

萧元时心疼得很，偏偏那人瞧见了是他，没有血色的唇却还微微勾起，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来。

“褚嬴，你疯了！”

褚嬴已没有多少力气站着，他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本就亏空，又在寒风中站了一上午，于是萧元时扶着他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借力，整个身子晃了晃，差点就直直栽了下去。

“还能走吗？我扶着你回去。”

“殿下……”褚嬴轻飘飘的开口，“不必管我，我来此是有私事找杨……”

“什么公事私事！”萧元时似是被他气到了，一双眼都被逼得通红，“再站下去，你的命还要不要了？你不要你的命，行，但是我要！”

褚嬴有些惊讶的看着萧元时，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努了努唇，想要再说什么，却被萧元时的话堵了回去。

“不必再言，现在我扶你回去，找御医来给你看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褚嬴知道萧元时是个执拗性子，他打定了主意，一定是不能让他改变了，便只好被他扶着慢慢回去。

也许是太子殿下的大氅过于暖和，又或许是他整个人都被萧元时半搂着，行到一半褚嬴终于觉得身上逐渐回温，脑子也比刚才清醒一些，于是他意识到两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姿势。

萧元时立刻就感受到褚嬴挨着他的半边身子的僵硬，果然下一刻，褚嬴便支支吾吾道：“殿下，我已好多了，您就不必一直……”

“你有力气站得直吗？有力气行走吗？你知道现在距离你的望月阁还有多远吗？”

这三个问题砸下来，褚嬴一时哑了口。

三年来，他不是没有感受到萧元时待他有些不同，可今日他才切实的体会到，这种不同有多明显。

他本已对自己的人生不抱希望，在这深宫中，他的一颗心已冷透，除了下棋，寻找神之一手，他再无其他的念想，今日来此，也不过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微薄之力，试着看能不能把褚煜拉回正途。

可他没想到，寒冬腊月，天气已然不能让他的一颗心更冷，却在此时，有个人毅然决然地闯进来，为他点燃了一捧火。

“殿下不必为了我这样，若至尊知道了，必会怪罪殿下的。”

萧元时揽着褚嬴的双臂收紧了些，道：“父皇何时关心过你？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与你的命相比，他怪不怪罪，我根本就不在乎。”

于是褚嬴再一次哑了声。

他甚至都想问一问眼前这个孩子，为何要对他这般好，他不值得啊。

但萧元时似乎只是这样，一味的对他好，他看不透他，他也从来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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