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尊降落在天台时,霓虹正沿着城市的轮廓流淌。他扯了扯黑色皮夹克的拉链,金属碰撞声在晚风里格外清晰。天台铁门被气流推开,发出吱呀的呻吟,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鹭。
白光莹蜷在角落的旧沙发上,怀里抱着台掉漆的老式收音机。机身上的调频旋钮掉了半颗,露出里面铜色的弹簧,沙沙的电流声裹着一首老歌飘出来,女声带着点烟嗓,唱着“月光把城市浇成银色的河”。她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瞥了眼:“你倒是会挑时候,刚赶上末班车似的。”
“处理完仙境的事就来了。”庞尊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不堪重负的叹息。他指尖划过扶手上剥落的皮革,“人类世界的晚上,比仙境吵多了。”
“吵才热闹啊。”白光莹转了转手腕,银白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带着洗发水的柠檬香。她把收音机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听这收音机,破是破了点,但能收到好远的台。昨天还听见海边城市的天气预报呢,说今天有台风。”
庞尊没接话,视线落在她光着的脚踝上。她总爱穿露出脚踝的短靴,此刻靴子被踢到三米外的纸箱旁,脚趾蜷着蹭了蹭地面的瓷砖。夜风带着楼下餐馆的油烟味卷过来,他皱眉,脱下自己的黑色工装靴往她脚边一放:“穿上。”
“才不要。”白光莹把脚往沙发底下缩了缩,“你的鞋太重,像绑了铅块。”她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再说了,你体温那么高,鞋里肯定是烫的。”
庞尊啧了声,没再坚持。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台晾衣绳上飘动的白衬衫。那是房东太太白天晒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褪色的旗帜。远处的写字楼还亮着零星灯火,玻璃幕墙上的霓虹广告明明灭灭,映得他瞳孔里忽明忽暗。
“今天在仙境,遇见曼多拉了。”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她说,人类世界的电力系统越来越发达,我的力量也在变强。”
白光莹捻着收音机的天线,调了个频道。这次没了电流声,换成了晚间新闻,主播用平稳的语调说着城市电网改造的消息。“那不是好事吗?”她侧过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你以前总说,力量越强,越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庞尊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初次遇见她时,她被困在仙境的棱镜牢笼里,银发被锁链缠得像团乱麻,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我才不要做谁的影子”。那时他只觉得这仙子麻烦又倔强,却没料到后来会把她护在身后,对着整个灵犀阁说“光与电本就该共存”。
“人类的电力,和仙境的不一样。”他低声道,“他们用电流驱动机器,点亮灯火,却也会用它制造武器。”他抬手,指尖窜起一小簇蓝紫色的电流,在夜色里像条不安分的小蛇,“这种力量,太容易失控。”
白光莹忽然凑过来,指尖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她的体温总是偏低,像块微凉的玉,恰好能安抚他体内躁动的电流。“可你看楼下。”她指着街角的便利店,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出来,照亮了门口弯腰系鞋带的学生,“那家店二十四小时营业,据说老板的女儿在外地读书,他怕女儿深夜回来买不到热包子,才一直开着灯。”
电流在她触碰的瞬间就熄灭了。庞尊看着她的侧脸,她的银发被风吹得拂过他的脖颈,带着点痒意。“无聊。”他别过脸,耳尖却悄悄泛红。
收音机里的新闻播完了,换成了点播歌曲。一个男生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点了首情歌,说想送给晚自习后陪他走了三年回家路的女生。吉他声响起时,白光莹忽然站起来,往天台边缘跑。
“喂!”庞尊伸手想拉,却只抓到一片衣角。
白光莹跑到栏杆边,张开双臂迎着风。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连衣裙,裙摆被吹得鼓起,像只即将起飞的蝶。“你看!”她回头冲他笑,指着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红灯亮的时候,所有车都停下来了,像被按下暂停键。”
庞尊站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确实,红灯亮起的瞬间,原本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静止,车灯在雨刚洗过的路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像串搁浅的星星。绿灯亮起时,引擎声再次响起,汇成一股流动的河。
“人类很奇怪吧?”白光莹侧过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他们发明了规则约束自己,却又在规则里偷偷藏着温柔。就像刚才那个点歌的男生,还有便利店老板。”
庞尊没说话,只是抬手,替她把被风吹到嘴边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带着微弱的电流,触到她耳廓时,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上周我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白光莹忽然说,眼睛亮晶晶的,“老板娘给我看她儿子的奖状,说他物理考了全班第一,以后想当电力工程师。”她歪着头笑,“她说电力是很伟大的东西,能让黑夜变成白天,能让相隔千里的人说话。”
庞尊望着她被月光染成银色的发顶,忽然觉得体内那些躁动的电流好像温顺了些。他想起以前总爱跟她吵,说光离不开电,没有他的电力驱动,再亮的光也会熄灭。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光从来不需要依赖谁——就像此刻她眼里的光,比任何霓虹都要明亮。
“喂,庞尊。”白光莹忽然踮起脚尖,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东西,“给你的。”
是颗薄荷糖,用透明糖纸包着,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庞尊拆开糖纸扔进嘴里,冰凉的薄荷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连带着体内的燥热都降了些。“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他含着糖说话,声音有点含糊。
“不是我吃的。”白光莹晃了晃手里的糖盒,“是今天路过药店,看见有卖润喉糖,想起你每次用大招都会嗓子疼。”她忽然促狭地眨眨眼,“不过这是薄荷味的,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体内的电流变凉。”
庞尊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手臂传过去。他抬手,把她揽进怀里。他的怀抱总是暖烘烘的,像个恒温的小太阳,恰好能驱散她身上的凉意。“不会。”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而清晰,“但你的光,能让它变稳。”
收音机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歌曲,晚风卷着白衬衫的衣角扫过他们的脚踝。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便利店的灯光暖得像团火,学生背着书包走进亮着灯的楼道,红绿灯在路口规律地切换着颜色。
白光莹把脸埋在他的夹克衫里,闻着上面淡淡的铁锈味和阳光晒过的气息。她听见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和远处变电站的电流声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像首独特的二重奏。
“庞尊,”她闷声说,“以后我们常来这里吧。”
“干嘛?”
“看灯啊。”她笑起来,声音带着点闷在衣服里的瓮声,“看人类世界的灯,看你用电流点亮的灯,看……”她顿了顿,忽然抬头,鼻尖蹭到他的下巴,“看我心里的那盏灯。”
庞尊低头,正好撞进她眼里。那里有星光,有霓虹,有他的影子,还有团永不熄灭的光。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力量失控的担忧,那些对人类世界的疑虑,好像都在这一刻被风吹散了。
他抬手,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这次没有电流,只有温热的触感。“好。”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以后每晚都来。”
夜风再次吹过天台,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还在飘动,收音机里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远处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像片永不沉睡的星海,而天台上的两个人影紧紧靠在一起,电与光交织的轮廓,在霓虹与月光里,成了最温柔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