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周日下午,小春放假了回家休息。她一个人坐在荒烟蔓草的后院,那儿有个小丘,残破的石头一根根树立着,上面搭个白漆花架子,一束束紫藤便缠绕着开。小春坐在藤椅上展开白裙子,用裙摆盛紫色的花朵,又把地下烂的、破的、碎的都拾起来归拢好,准备再摘新的几朵放宿舍里空寂的洗手池旁。
“吃梨子。”
栾云平缓缓走进来,手上用白瓷碗端了一碗的梨子,看到她安然舒适的样子略一踌躇,才又缓缓坐在另一把藤椅上。
“剪头发了?”
栾云平把头发都剃光了,面如满月,带着无框眼镜,也穿着月色短褂,看来是刚练完功休息。
“是,长头发麻烦。”
他的头发实际并不算长,只是偶尔有刘海盖过眉梢。
“矫枉过正。师兄这回的发型搞得像是寺里出来的和尚,头上还泛着青光,像是那活螃蟹壳儿!但是这么俊美的和尚,估计只有辩机了,或者辩机的师父唐三藏。”
“满口胡沁!真是让我给惯坏了,小丫头嘴好伶俐。”
他也不忍心多说,到底被那句俊美取悦到,又暗自思忖到了秋天,丫头是不是想吃螃蟹?
“吃梨。”
白瓷碗里果汁丰满的梨子一瓣瓣撇着,小春看了也撇撇嘴,手也不抬。
“说你胖你还喘了是不是?师兄给端过来就不错了,怎么着?还要喂你?”
“师兄你真是不解风情,人家现在都不吃分开的梨,要吃就得吃一整颗,要不就要分离!”
栾云平倒是没想过这一层,什么分离不分离的,他只想着小春口小,应该不喜欢一大只梨子那么啃,又担心弄脏她的手。
她见师兄愣着不说话,终于扑哧一笑,拍拍手上的花泥道:“我吃还不行吗?师兄越大年纪越古板,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不许吃了!手上全是泥,怎么小姑娘家家的这么不卫生?以后肯定难找对象。”
“哪里难了?我们学校不知道多少喜欢我的男孩子呢!”
到底还是有青春少女的矜持,她微微脸红,只含羞看了栾云平一眼,轻轻扫过去,花容绰约。她低下头的时候,栾云平又看到那截儿白玉似得脖颈,但不同于以往,脊柱的最前方多了颗小小的朱砂痣,随着发丝的摆动摇曳暗发光芒。
是大姑娘了。上个夏天把她从春生带来,到这个秋天,整整一年,十四岁的女孩子长到了十五岁,年龄大些,一举一动透露出少女的风姿。自从小春读初三后,就更少回家,她更习惯于把许多心事分享给师娘或者写进日记,以至栾云平每次见她都要仔细窥探小春的眼角眉梢,不自觉地揣摩她的心思。
澹澹清风,朗朗微光。
“有喜欢你的男孩子了?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努力地自控,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蔼的家长。
“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吗?好了好了,师兄我们回去吃饭吧。”
小春一双美目似笑非笑、似怒似嗔地看向栾云平,目光和着紫藤花袅袅婷婷地飘过他。
栾云平从和她一路走回院里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向将目光锁定小春,不住地想小春口中的“他”——年方几何?身高几尺?温柔还是霸道?学习好吗?……被这样的念头折磨疯了,栾云平悄悄找到师娘,努力端着严谨和顺的样子问:“师娘,小春在学校怎么样啊?”
王惠被问的莫名其妙,小春每次回家都会告诉栾云平他们自己的成绩和表现,还要再问一遍吗?
“学习还是挺好的,说是想考他们学校的高中部,和老师同学相处的也都挺好的……别的就没什么了,你不都知道?”
“不是这种事儿,是……是那种……那种!您明白吗?”
“哪种啊?”
王惠被栾云平彻底弄迷糊了,这孩子今天怎么畏畏缩缩的,顾左右而言他,非君子雅言。
“就是……就是小春,您说小春会不会,就是……早恋?”
师娘望着手脚并用的小栾,说不出来的滑稽,不禁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小栾啊小栾!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扭捏作态,不就是担心小春情窦初开吗?”
看着师娘好像知情的样子,栾云平连忙挽上师娘的手臂,不无撒娇地开口:“师娘!您就跟我说嘛,我不也是关心小春。”
“小春好像跟我说过这事儿,学校里头确实有一个男生追的她好狠,人也高高大大,满帅气的。”
“那您怎么说?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能怎么说?我就是说不要影响学习呗!其余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也不用太拘着,我们都希望小春能过的自在些嘛……这种事情八字没一撇,我们娘儿两的悄悄话,你在瞎掺和什么?再亲的哥哥也亲不过男朋友,等着吧,等小春谈恋爱了还认识你是谁!”
他脑瓜子嗡嗡的响,忆及小春方才含羞带俏的脸,只是想起那个男孩子,她仿佛就浑身洒满了金色光点。
转身拔腿上楼,他猛敲小春的房门,三声之后没有反应,他推门而入。
是青花瓷。
周杰伦的青花瓷用mp3播,小春闭眼趴在桌上,手臂下压着几页粉色的信纸。
“ that time of year thou mayst in me behold
when yellow leaves, or none, or few, do hang
upon those boughs which shake against the cold
bare runin’d choirs, where late the sweet birds sang.
……”
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小春已经醒来,抢着争夺那页被他攥在手里的皱皱巴巴的纸。耷拉着脑袋的粉色情诗手抄,好可怜委屈。
少女纤细的双臂伸过来,白色的袖口齐肘湾,衣服虽然宽大,却掩藏不住她鼓蓬蓬的胸//部。一张纸两个人扯来扯去,她无限贴近栾云平的怀抱,感到那股熟悉的草木香若有若无飘过鼻尖儿。
还是害羞了,红着脸道:“师兄你快还给我!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她玉珠落盘般的声音低低吼起,栾云平听着非常诧异。头一回见小春真生气,心里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却还是梗着。
“不给就不给!师父师娘送你去学校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去谈恋爱的。”
小春简直委屈到要哭起来,强忍着哭腔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谈恋爱了。”
“这情诗就是铁证!人家男孩子对你没意思谁给你写情诗!”
栾云平剑眉倒竖,那纸他到底不忍心撕,被小春跳起来抢去一半。
他正打算道歉,小春就赶着他出去,略一踌躇,两把三把就被小姑娘推着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动好多人,栾云平呆呆地盯着手上的粉红色纸张,发现竟然还有背面——字体娟秀,对仗工整,好像是个女孩儿的字,且最下头有圆珠笔画的男子半脸——朗眉星目,就是头发还没来及画上,茬着青点——仔细看上头还有那男子还有六道戒疤。
“小春喜欢的,是个俊美的傻和尚吗?”
他还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