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过得太快,小春还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德云社就封箱了,二十九一早栾云平、烧饼等人也都回了家,平时热热闹闹的房子如今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和郭麒麟小春因为是同龄人所以也能说上两句话,但栾云平还是担心她孤单,所以走之前不知从哪儿给小姑娘找了一只黑白条纹相间的小奶猫。
那天午后阳光很好,她穿了件鲜红鲜红的毛衣,在茶烟缭绕中看见栾云平缓缓走来——依旧是那件半新不旧的蓝色棉袄,手里挟持着一只呜咽迷蒙的猫儿。
“我朋友家母猫生的多,正好新年师兄没什么能送你,给你一只小猫玩儿吧。”
小春的瞳孔无限放大,在阳光下折射出炫彩的棕色,有点像清透的茶色玻璃——巧了,那猫也是这样的瞳孔,一人一猫,脸型也相似,栾云平越看越满意,心满意足地咂摸嘴儿。
“真可爱!谢谢师兄!”
她努力踮着脚从栾云平怀里平稳接过小猫咪,揉了揉猫儿的头,毛茸茸的,触感极好。
“给它取个名字吧!”
“唔,新年礼物,就叫年年好不好?”
“怎么这么随意啊!起码也得有个正儿八经的出处对不对?对不对呀,年年。”
嘴上不喜欢,可小春还是这么叫这只猫,栾云平已经从两人无数次的拌嘴经验中总结出来了——小春这丫头就是嘴上别扭,爱使小性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顺着她也就是了。于是栾云平思索半天说——“年年岁岁常欢愉”,新年这样的祝福正合适。
小春喜欢这个解释,同时认为年年的谐音是念念,念念不忘,也是个蛮好的祝福。
于是年年就这么在郭家生长起来,有时候郭麒麟练功累了也跟着小春一起都弄它,倒是减少了游戏时间,所以郭德纲也对年年越发喜爱起来。家里读诗的时候破例允许小猫儿窝在他的脚边儿,有时候年年懒得听他们念诗,就直接睡在郭德纲怀里,两口子也带着年年睡床上,真是极尽宠爱。
“我认识栾哥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不说还以为你是他小媳妇儿呢。”
某次郭麒麟偷偷跟小春说这个,她当时正在给年年梳毛——这猫容易掉毛,不梳一梳老往人身上粘,这两天走亲戚可不好意思。听完这句话,小春手上劲儿一顿,年年四肢侧躺着正享受呢,看到小春停下手来就不满——“喵呜!”——很悲愤的一声,小春不得不赶紧去伺候这主子,郭麒麟也仿佛完全忘了这茬儿,抱着梳好毛的年年去洗澡。
“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莺莺红娘,三请张生来赴宴,四顾无人跳花墙,五鼓夫人知道信,六花棒拷打莺莺审问小红娘,七夕胆大佳节会,八宝亭前降夜香。久(九)有恩爱实难割舍吧您呐!(怎么样?)十里亭哭坏了莺莺就叹坏了小红娘啊~~~~”
他在不远处举着花洒给年年洗澡,嘴里还念叨着大西厢的词儿,那是郭德纲前两天新教郭麒麟的,来年一开箱,郭麒麟就正式在德云社说相声了。小春原本很喜欢这个周到细致的哥哥,但方才听完他那句话,又觉得郭麒麟实在周到细致过了头,令人害怕。
“别捏了,那梳齿都快被你捏断了。”
他又冷不丁抛下这句话。
一下子日头就西斜,后来院子里没有灯,影影绰绰地就看见小春一个人坐在花圃边儿发呆,王惠叫好几声吃饭她都没反应。郭麒麟就轻轻碰她的肩——“吃饭了,小春。”
一堆枯枝败叶里头,小春忽然迸发出很春天的笑,那是郭麒麟见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如此春日的笑——人与人之间透明的玻璃罩儿被打破了,小春问郭麒麟:“你说,师兄他是不是喜欢我。”
小春活到现在从没有这样勇敢坦诚过,在遇到栾云平之前,这两个字也跟她挨不着边儿。
郭麒麟瞪着小春,几乎用不着反应,院儿里来来回回那么多师兄,都不用提栾云平一个字,他就知道是谁。
“八成吧。”
她的心里咯吱咯吱响,想到年年,想到两个人依偎着的背影,想到从前偷偷跑出去的晚上,想到师兄哄她开心的时候,越发坚定。
“那我该怎么办啊?”
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小女孩不是太懂别的,但以郭麒麟浅薄的早恋经历推测,他认为两个人应该确定恋爱关系,谈恋爱。
“反正不是你跟栾哥说,就是栾哥跟你说,迟早的事儿,你俩儿要是成了,记得请哥哥吃雪糕。”
兄妹两个嘀嘀咕咕又哈哈大笑,看得郭德纲与王惠满面疑惑,什么样的笑话让这两孩子茶饭不思的。但两个长辈一走近,孩子们又默契地对视住嘴。
“行,不说了?不说吃饭吧。”
两大人前头走,孩子们后面跟着,都面红耳赤的,偶尔还要相视一笑。看的郭德纲和王惠更是疑窦丛生,他们两儿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晚上郭麒麟又溜到小春房里照顾年年,郭德纲见状连忙回房跟妻子汇报。夫妻两个靠着床头疑惑,脸红耳热又朝夕相处的,小春那样漂亮,麒麟,哼,虽然还是个小黑胖子,但虎父无犬子,继承了郭德纲优秀过人的撩妹技巧。这两个孩子不会是……
“要是真成了也是好事儿,小春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就怕,就怕早恋影响学习,小春要是能读一所好大学也是好事儿。”
两个大人心满意足,认为当初接小春回家这个主意真好,女儿当媳妇儿,怎么着都跑不掉。
小春也为这事儿翻来覆去,书架下头贴了朱红色的福字,闪着金色祥云团花,在黑夜里虚飘飘的,不踏实,每一个字都好像浮在云里——云,云平,她又想起师兄。用被单儿遮住脸儿,暗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不害臊,又觉得脸红的想透气,赶紧露出手臂以上部位,用手指在空中写他的名字。
一笔一画的,栾云平,栾博。
她好像还没叫过师兄栾博,不知道师兄在家里过年又是个什么光景呢。心里却有个小恶魔钻出来——急什么?成了栾家媳妇不就知道栾家过年是什么光景儿了?
又害羞地钻被子。如此往复到深夜,外头天光沉得都钝了,小春才合上眼皮。这一夜,真不容易。
第二天陈燃和同桌朱文来家里找她玩儿,小春带着郭麒麟一起出去逛大钟寺,走到一半看到那家“北京俊浩眼镜”就走不动道儿了,拉着郭麒麟跑到眼镜店门口说话。
“这是不是师兄家附近啊。”
“可以啊你,这都知道。”
“我瞎猜的,你知不知道师兄家具体在哪儿,咱给师兄拜年去吧。”
“记得是记得,但咱们拜年去也不能空手啊,至少得买个四样礼吧。”
四样礼不难凑,节庆时候到处都是卖烟酒果子的,可他们钱不够。最后小春在打发陈燃回去的顺便要了钱,两个孩子买了一瓶二锅头、一条香山、两色糕点果子去拜年。郭麒麟是很贴心的哥哥,烟酒自己抱着,只让小春带了两提糕点。
蹦蹦跳跳走到门口,那是云纹青砖垒成的四层院子,独门独户的,门牌干净蹭亮,腊梅芳香旁逸斜出。
“师兄家的院子真好看。”
“那是啊,栾哥爸妈都是工程师吧好像。”
小春闻言整理了衣裳,特地把糕点左手就右手地配合,一番忙活。
门嘎吱一声开一条缝儿,小春正想着敲门进去,郭麒麟却大方地走在前面——“门开了就是欢迎咱进去,再说了,栾哥家不等于我们家,你回自己家还敲门么?”
小春知道早些年郭家境遇不好的时候,栾云平时常带着烧饼和郭麒麟来自己家里蹭饭打牙祭,所以感觉听郭麒麟应该没错,也就低着头跟在郭麒麟身后进去。
“小春,闭眼。”
郭麒麟实在腾不出手来捂住小春的眼眼睛,要是时光可以倒流,他发誓,即使是碎了那瓶儿北京二锅头,也应该捂住小春的眼睛。
小春听郭麒麟那样肃穆的语调,先下意识闭眼睛,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睁眼走在郭麒麟身边。
稻香村的牛舌饼和枣糕松软无比,落地的声音几不可闻。
三楼阳台上,有一位窈窕淑女紧紧抱住栾云平,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不存在,好像空气融入空气那么自然。三秒钟之后,小春瞪着眼看到那女孩子踮脚尖儿轻轻在栾云平的脸侧亲吻。
“小春,闭上眼睛。”
郭麒麟还是只会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