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适回到静思院时,晨露已被日光蒸得半干。
她将怀中信物一一归置进紫檀木匣,又从床底拖出个素布行囊,往里面叠了两套换洗衣衫,顺手将蓝曦臣给的锦囊塞进夹层。
指尖掠过匣中一枚半旧的玉佩,那是去年在莲花坞,阿姐送给她的生辰礼,玉上雕着繁复的莲花纹,此刻倒成了最合适的念想。
收拾妥当已是巳时,云深不知处的钟声恰好漫过竹林。
她背起行囊锁好院门,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鞋底碾过碎叶的轻响。
路过雅室方向时,隐约听见蓝启仁训斥弟子的声音,她脚步未停,径直往山门走去。
一路行至后山竹径,风声忽然变得不同。
江适脚步微顿,眼角余光扫过右侧竹影——那里有片叶尖颤得格外突兀,分明是有人屏息站立时带起的动静。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没回头,只加快了些脚步。
出了云深不知处地界,脚下的路渐渐从青石板变成黄土小径。
江适站定在那棵标志性的老松树下,仰头望了望笼罩在薄雾中的山门轮廓,忽然转过身。
百米外的竹林里,一抹白衣一闪即逝,只留下被惊扰的飞鸟扑棱棱掠过头顶。
江适望着那片晃动的竹影,静立片刻,忽然抬起手,朝着空气挥了挥。
指尖落下时,她转回身,步子轻快地踏上了下山的路。
三日后抵达青蘅镇时,已是暮色四合。
镇子不大,沿街的酒肆客栈却不少,江适挑了家临着小河的偏僻客栈,要了间二楼的单间。
店小二领着她上楼时,她瞥见柜台后掌柜的眼神在她行囊上顿了顿,随即又低下头拨弄算盘,倒也没多问。
推开窗,晚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河面上泊着几艘乌篷船,灯影在水波里晃成一片碎金。
江适靠着窗框刚歇了口气,窗棂上忽然“笃笃”响了两声。
一只灰羽信鸽正歪头看着她,爪上系着卷米白色信纸。
江适认得那鸽脚的银环——是金子轩养的那批信鸽独有的标记。
她伸手解下信纸,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进暮色里,尾羽扫过窗台上的一盆兰草。
信纸一角印着朵小小的金氏牡丹。展开来看,果然是金子轩的笔迹,笔锋张扬,却在末尾特意写得圆润了些:
“路上障碍已清,切记安全行事,金麟台见。”
江适捏着信纸笑了笑。
前几日总觉得身后有视线如影随形,夜里宿在客栈时,还听过窗外有暗器破空的轻响,想来是温氏的眼线。
如今被他一句“障碍已清”轻轻揭过,倒像是他随手掸去了衣上的灰尘。
她走到烛台旁,将信纸凑到火苗上。米白色的纸页蜷起、变黑,最后化作一捧灰烬。
她捻起灰烬倒进窗台上的花盆里,算是给那株兰草添了些“养料”。
关窗时,楼下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已是二更天。
江适解下束发的木簪,长发披散下来,带着一路风尘的微涩。这些日子神经总绷着,此刻倒真觉得累了。
她躺到床上,听着窗外的河水声,忽然想起离开云深不知处时,那抹躲在竹影里的白衣。
蓝湛的性子她略知一二,看着冷淡疏离,心里却比谁都看得清楚。
他跟着她走那么远,是在……担心?
这个念头闪过,江适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云深不知处特有的味道。
“罢了,”她轻声自语,“明日起,该快些赶路了。”
金麟台的琉璃瓦在日光下该有多耀眼?
金光善的算盘打得有多精?
金子轩在金麟台里,又能有几分自由?
这些,总要亲眼去看看才知道。
夜色渐深,青蘅镇沉入梦乡,只有河水依旧静静流淌,载着一叶叶扁舟,也载着某个人即将掀起的风浪,往兰陵的方向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