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边界的风带着些微暖意,卷着路边新抽的草木气息拂过脸颊。
江适立在岔路口,望着前方被晨雾晕染得有些朦胧的山道,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角。
她给蓝湛的写了一封书信,叮嘱他务必将金光善应允仙督之位的消息尽快送达云深不知处,连同聂明玦布哨的细节一并告知蓝湛。
她早料到金光善不会错过这个坐收渔利的机会。
金麟台那位宗主的心思,向来像浸在蜜里的钩子,甜腻之下藏着淬了毒的锋刃。
可她没算到他会应得这么快,快得仿佛生怕晚一步,聂明玦和蓝氏就会抢先分走这杯羹。
身后传来极轻的衣袂响动,江适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金子轩安排的人。
那些眼线像影子般缀在暗处,既不靠近,也不远离,白日里会悄悄递来干净的水囊,夜里则在她歇脚的破庙外燃起不易察觉的火堆。
他们的存在,是金光善给的“保障”,也是无声的牵制——有这些人在,温氏的眼线便不敢轻易动手,而她的行踪,自然也瞒不过金麟台。
这一路走得不算平顺。
从兰陵出发时恰逢连阴雨,她裹着粗布斗篷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夜里躲在废弃的山神庙,听着殿外风雨敲打着破败的窗棂,总想起莲花坞的雨——那时她和师兄们会趁着江枫眠不注意,偷偷在荷塘里摸莲子,被虞紫鸢发现了,便笑着闹着四散跑开,银鞭划破空气的脆响里,总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如今总算到了眉山。
眼前的山谷被一层淡青色的雾气笼罩,溪水顺着嶙峋的山石蜿蜒而下,叮咚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山门口隐在茂密的竹林后,若非那道突然闪现的身影,江适几乎要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淡粉色的裙摆在石阶上轻轻扫过,像落在青灰色岩石上的一朵桃花。
虞瑛的笑容很柔和,眼角眉梢带着眉山女子特有的温婉,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直到看清江适领口露出的半片莲花纹衣角,才稍稍松了些。
“可是江适,江三小姐?”
江适点头时,声音有些发紧。
太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这些日子,她是“逃难的孤女”,是“金麟台的远亲”,唯独不是那个在莲花坞里可以肆意哭笑的江三小姐。
“我乃眉山虞氏虞子墨宗主座下大弟子,虞瑛。”
女子侧身让开道路,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的碎发,“去往主峰的路岔口多,暗处又设了些障眼法,还是我领您走稳妥些。”
江适跟着她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被常年的脚步磨得光滑,路边的青苔湿漉漉的,带着雨后的潮气。
一路行来,竟没见到半个巡逻的弟子,只有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直到转过一道弯,眼前出现一面陡峭的石壁,虞瑛才停下脚步。
她取出腰间的玉佩贴在石壁上,口中念念有词,淡金色的灵力顺着玉佩漫开,像水波般漾过石壁。
原本坚实的岩石竟泛起涟漪,待波纹散去,后面赫然出现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隐约可见廊下有人影走动,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练剑声。
“这里设了结界。”
虞瑛收回玉佩,转身解释时,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先前金少主送回江氏的人时,家师便让人布了这阵,从外面看与寻常险峰无异,温氏的人就算摸到山脚下,也找不着入口。”
她顿了顿,见江适望着远处那片熟悉的紫衣身影出神,又补充道:
“姑娘放心,近来眉山安稳得很,温氏的人没敢来犯。虞师叔和江氏的长辈们都在正厅等着呢。”
“虞师叔……”
江适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心头一紧,除了叔母虞紫鸢,还能有谁。
虞瑛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声道:
“虞师叔是家师的胞妹,虽嫁去了云梦江氏,按辈分,阿瑛自然该称一声师叔。”
她说着,眼尾扫过江适微微颤抖的指尖,语气软了些,“师叔这几日总念叨您,说三小姐自小身子弱,怕路上受了委屈。”
江适低头望着脚下的石阶,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夜,那些提心吊胆的算计,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落点。
她跟着虞瑛穿过雕花的月洞门,远远看见正厅门口立着的那道紫衣身影,背挺得笔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份熟悉的锐利——只是那锐利里,似乎比记忆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玉兰花瓣,轻轻打在江适的手背上。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虞瑛走上前去,在离那道身影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声唤道:
“叔母。”
廊下的身影猛地转过身来。
虞紫鸢的鬓角添了些银丝,眼角的细纹也深了些,可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