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峰，本来就是由圣女统领，只是从上一任圣女也就是我师父这一任开始，圣女恰好成为了请石人，而我也是如此。因为请石人的特殊性，为了减轻圣女的负担，才设立了峰主代为掌管门派事务。”
“我们现在所处之地，就是圣女峰真正执掌者才能继承的核心之处，沉水不语。”
本该放心乔夏无法进入，已是处于安全之态，但听完乔秋的话，宋芷瑶心里却是莫名的感伤。
乔秋的苍老使得她身形瘦小，透过她轻易就能看到整个沉水不语的样子。
这是一片单独的小空间，依靠着对空间壁垒的感应，宋芷瑶估摸着这片空间大概就和自家宋府差不多，只是这里没有任何亭台楼阁，只有一片安静的湖和湖中的一小片沙洲。
他们所站的入口处修了一个不大的石台，大概够五六个人站立其上。脚下就是清澈的湖水，看上去和普通的湖并无多大区别。
宋芷瑶往前两步想要踏入湖中看看这地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抬起的脚还未落到水面就被乔秋止住：“瑶儿姑娘，如果你真的能够走到沙洲之上，你便会成为圣女。”
宋芷瑶吓得急忙收回脚，另一只没稳住身形一歪，幸好顾铭往及时扶住，没落到湖中去。
“所以这个地方，就是用来选出圣女的？”顾铭往问道。
“是一个用处吧。”
宋芷瑶探头看了看湖水，依旧没有察觉到有何特别之处，“要去到湖中的沙洲，很难吗？”
“沉水不语有特殊的限制，在湖上无法使用任何灵力，只能从湖底步行蹚过。”
湖水从岸边到湖心逐渐深沉，走不了几步就会没过头顶，莫不成要靠游过去？
乔秋一听这猜测就笑了，“既然都带你们来到这里，我也不瞒你们。这湖水传说是收集了智者的泪水汇聚而成，能够看透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行走其中之人如果心思纯净，堪当圣女之任，自然能顺利走到沙洲不被湖水束缚。而心思不良之人会受到湖水的侵蚀，且在身前形成屏障再无法前进。”
“这世上几乎没有完全心思纯净的人，即使真的有，这样的人，只怕无法承担圣女的责任。”顾铭往说道。
乔秋认可地点点头，“王爷说的不错，所以沉水不语所挑选的，其实是能看透世事，认知自我，规则自身的人。作为圣女，一定要对这个世间有一个正确的认知，才能带领整个圣女峰一起，端正地立于世间。”
“认识自我和规则自身呢？又做何解？”
“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过去，无论你过去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你能够认知到自己的错误，现在愿意改正，将来永不再犯，你依然可以坦坦荡荡。最可怕的是被过去束缚逃不开的人，明知是错却不肯承认，甚至还要继续错下去，便是沉水不语所无法容忍的。”
“知人事而不困于世，如此方能成圣。”
“知人事而不困于世......”宋芷瑶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仅感叹圣女峰先祖的智慧。
原来圣女峰的圣女，是真的圣人。
“您刚刚说到一个用处，也就是说，还有沉水不语还有别的特殊之处？”顾铭往没像宋芷瑶一样过多沉寂在这句话中，反而继续追问。
乔秋哭笑不得，“你们小两口，真是一点秘密都不给人留，是想入我圣女峰吗？就算是，我们也不收男弟子。”
顾铭往也不尴尬，大方回应道：“您本来也是要说的。”
“的确是。”乔秋承认道，捂嘴轻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沉水不语不仅汇集了智者之类，还有历代圣女的灵力，能够顺利到达沙洲之人，就会继承这一切，从而确保圣女的绝对实力地位。”乔秋说到这顿了顿，忍不住偏头又咳了两声，宋芷瑶担心她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她却继续开口道：“但是如你们所见，我只是天启上境，并没有继承这份力量。”
“因为请石人的身份受到影响了？”
“嗯，我不能让自己的实力强过作为峰主的夏夏，所以就将所有的传承留在了这里。”
宋芷瑶突然好像明白了乔秋让自己来沉水不语的目的。
圣女即将离世，可从没听到说，圣女有找到继承人的消息。
“除了这两，沉水不语还有第三个用途。”
“还有？”宋芷瑶瞪大眼睛，等着乔秋继续的解释，谁想脚下突然扫过一阵风，带着她和顾铭往一起落入湖中，入水之前风中传来乔秋的声音。
“现在，你们可以入水看看了，祝你们好运。”
两人的身体随着乔秋的话音落入水中，没有水花没有波澜，湖面只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微微下陷，周围的湖水悄悄涌来将他们淹没，再坠向湖底，沉默无声。
乔秋看着宁静的湖面和湖心的沙洲，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夏夏，希望有一天，你也能走到沙洲。”
猝不及防的入水，身体里的灵力半分不听使唤，宋芷瑶的第一感觉就是完了。
在大殿里被乔夏用冰锥砸得无路可退时，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自从开始修行后，她对水的恐惧已是逐渐减弱，再没有哪个时刻让她觉得这无助。
思绪转的很快，但在突然的坠落下身体反应完全无法跟上，湖水没过脸之前，顾铭往艰难地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牢牢相扣。宋芷瑶的心在这一刻安静下来，紧紧抓住顾铭往再不肯松开。
两人完全沉入湖中，缓缓往下坠去。
宋芷瑶的眼前的光一点一点，逐渐从淡蓝变成深蓝，最后化为漆黑。
等她眼前再有亮光时，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梳着两个小圆发髻，绑了红色的丝带，正在水塘边堆雪人，小脸冻得通红也不在乎，拿着小树枝一心一意雕琢雪人的眼睛。
正是天都最深的冬天，水塘里结了厚厚的冰，又落了一层雪，只是微微比地面矮了些许，不仔细辨认下根本难以发现。
雪人堆的比她自己还高点，小瑶儿雕的又认真，没有发现雪人后面还藏了一个瘦小的人，那人趁她不注意猛地冲出，从侧面猛地将她推出。
一切都来的太快，小瑶儿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个人的脸，整个人便向着水塘栽去，本该是跌在冰面上的她，砸开表层的落雪后并未停住，冰冷彻骨的水瞬间灌入她的口鼻。
她连一声救命都来不及喊。
口鼻中涌入的水让她十分难受，充斥着她的身体，不像恐惧倒像是兴奋，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之下更多的水涌来，甚至混着底部的泥沙，迅速地加重着她的窒息感，池水的冰冷更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慢慢放弃了思考，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也感受不到痛苦和寒冷了。
然后她就被人救了上来，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将她放在岸上焦急的拍打她的后背，按压人中，嘴里一直喊着：“阿瑶！！阿瑶！！快醒醒！！！醒醒阿瑶！！！！！”
这个少年，应该就是牧璟，年纪尚小却能看出他下巴处锋利的线条，颇有几分军人的硬朗之感。
在牧璟的呼唤下，小瑶儿终于吐了一大口水，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看到牧璟的脸就放下心来，小嘴一撇开始哇哇大哭。
水里怎么那么吓人呢？
吓人的不止是池水侵入口鼻的窒息感，更是内心深处对水的渴望与兴奋，渴望水做什么？想死吗？
自此之后，宋芷瑶开始对水特别敏感而恐惧，在曾在清湖边被明桓毫不留情地扔水里训练许久，只是提高了她对水系术法的控制，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排斥，从未消减半分。
画面里推她的人也看得很清楚，是梅姝。
她一直都知道。
被牧璟救下后，她在雪人后面捡到一朵小绒花，这是前几天乔颜生辰的时候她母亲送给小姑娘们的答谢礼，每个人的颜色都不一样，宋芷瑶的是红色，梅姝的是黄色，绒花上还有留着淡淡的荷香。
梅姝身上带着一个夏日里用荷花做的香囊，只此一个，还让一众少女羡慕许久。香气淡然，如果不是戴在她头上被荷包一直熏染，香气断不会留到现在，说明绒花离开它的主人，不是很久。
也就是乔颜生辰的时候，因为大雪马车难行，梅姝晚到了一会，乔颜噘着嘴和她生了好久的气，数落她不重视自己，不拿自己当好朋友，梅姝好说歹说又有卢璇玉的劝慰，小寿星才又开心起来。
结果宋芷瑶足足迟到了半个时辰，腆着脸道歉说是路不好走。乔颜非但没有和她生气，还担心她有没有冻到，看她小脸通红急忙把自己的小手炉递给她，让她小心别着了风寒。
梅姝恨她，理所应当。
只是没想到堂堂将门之后，也会用这种手段。
宋芷瑶也不想错怪别人，在牧璟在帮助下在四周打听。这个水塘不远处是一座有名的茶楼，来来往往人很多，有不少人都看到之前有个穿黄衣服的小姑娘匆匆从水塘方向跑了出来。
黄衣服。
梅姝这个冬天最喜欢的就是黄色，所以才会得到一朵黄色绒花。
正好第二天大家约了一起去喝甜茶，梅姝看到她时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惊愕。
仿佛明明白白地问她：你怎么没有死？
宋芷瑶最终决定将这件事按下，之前回家时也只说路上不小心被人泼了水，除了牧璟，再无人知晓。
牧璟说要替她报仇，也被她拒绝。
宋晔当时还只是个郎中，正在被上司针对，在礼部的日子很是难过，而他的上司王侍郎与梅姝父亲的私交甚好，虽然只是偶尔偷听到几句父亲与牧老爷的谈话，但宋芷瑶知道，她不能惹梅姝。
长大后的她再看着画面中当年无力的自己，轻轻笑出声，她扭头想问问顾铭往看当年的自己是不是特别傻，突然才发现，顾铭往并不在，只有她自己站在半虚半实的画面空间里。
这应该是一个幻境，如果没猜错，这便是沉水不语对于人的考验，来筛选出它想要的圣女。
这就是沉水不语想让她面对的过往吗？
这片湖，未免有些小看她了。
她从来都不恨梅姝，不是因为她大度容人，只是没有必要。
虽然她对水的强烈恐惧感是从那次落水开始的，但宋芷瑶一直清楚，以前没有，是因为她日常与水接触最多不过就是泡个澡而已，而不是不存在，那份令人害怕的兴奋感，印在她的骨子里，只等着她与水的深度交汇而一并爆发。
梅姝只是将这件事提前了而已，没有必要记恨这一点。
而她对自己的恶意，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想奉还，不是恨，只是单纯的不能白白被人欺负。
恨一个人，会每天挖空了心思咒骂对付她盼着她一切不好，看着她过得好就气得牙痒痒，她的笑容会变成最刺眼的存在，连她的呼吸，都令人反感。
宋芷瑶才懒得去想梅姝，如果自己有能力，一定浇她一桶冰水让她尝尝寒冷的滋味，既然不能做，那也就这样吧。
如果不是有什么关联，宋芷瑶都不会想起梅姝这个人，倒不如想想卢璇玉现在过得怎么样，梅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如果恨一个人，总该时刻记着才能对得起这份辛苦的恨意。
她是真的不恨她。
如果不是沉水不语汇集的智者智慧不够，便是这片湖水的资格不足够探寻宋芷瑶内心真正的秘密。她轻轻拍拍自己的脸，没有柔嫩的质感，只有比起乔秋都不为过的干枯。
“有点失望，我还盼着能不能看到点有用的东西。”宋芷瑶叹了口气，抬腿走向前方，没走几步幼时的画面开始动荡，如同大块的墨渍渐渐消散，留下整个空间的纯白。
继续走着纯白的空间又逐渐被填充，一块一块，最终拼成沉水不语。
宋芷瑶眸色一沉，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身体的自然感知清楚地告诉她，这里还是幻境，并未回到现实。
沉水不语入口处的石台上并排蹲着两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圣女峰的弟子校服，低头认真盯着湖水，好半天后有个少女抬起头来转了转有些酸涩的脖子，抱怨道：“我看这水很普通啊！师父为什么让我们看它？”
另一个少女也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答道：“不知道，我看这水也没什么。”
赫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要不然我们先去吃饭吧，方姨说今晚要炖猪蹄，去晚了就没有了。”
困惑的少女摇摇头，“师父说要看满四个时辰，现在才过了一半。”
“再看也没什么用，你不去我就先去啦！”
“嗯。”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虽还稚嫩，但眉眼间已有将来的典雅之气，正是乔秋和乔夏姐妹。
只是还分不清谁是谁。
一人离开沉水不语去吃炖猪蹄，一人继续蹲在湖边。
没过多久离开的少女回来了，一踏进入口便开始大喊：“夏夏，夏夏我回来了！！”
原来蹲着不走的是乔夏，这么说吃了炖猪蹄回来这个便是乔秋了。
总感觉有点不一样。
乔夏不耐烦地扭头看她，“声音小一点，我能听见。”
乔秋收了兴奋的情绪，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她身边，从身后掏出个碗来递到她面前，怕被妹妹嫌弃所以努力按捺了自己的欣喜，“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不吃。”乔夏一看是猪蹄，便将碗稍微推开，将目光移回到湖面，“姐姐你也少吃点吧，你胖了这么多，下个月的祭舞还怎么跳？”
乔秋的笑容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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