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峰百年一度的祭礼很快来到，祭礼前三天的时候，乔秋躲在房间抱着舞衣哭泣。
她后悔没有听夏夏的话，现在已经穿不进美丽的舞衣。
祭舞所用的舞衣，要提前半年定制，所用材料中，甚至还有历经千年以满月精华淬炼的天蚕丝，因为材料稀有难寻，舞衣都会根据穿着之人的身材量身而制，避免浪费，每次收集材料仅够缝制两套，绝无多余。
乔夏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哭的肿成核桃大小，勉强睁开个缝隙来看她。一见她来，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是滴滴答答落下，“夏夏，怎么办呜呜呜......”
乔夏皱着眉头埋怨道：“早让你少吃点你不听。”
“呜呜......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吃那么多了，可是现在怎么办，衣服没法改，只剩三天了我也瘦不下去太多，要是我能修到迷途就好了，就能改变身体的姿态......”乔秋抹着眼泪，识海已是一片混乱。
乔夏伸手抱住她，丝毫不在意她的鼻涕眼泪蹭脏自己雪白的衣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才十年就修到了择路上境，只是有点贪吃而已。”
她的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乔秋反而哭的更凶了，乔夏将她抱的更紧，“没关系姐姐，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乔秋从她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道：“真的有办法吗？”
乔夏用力点头，“当然，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早来沉水不语。”
妹妹总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存在，乔秋从来不怀疑，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乔秋擦干眼泪钻进被窝，本就哭的疲惫，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虽沉没在湖底，圣女峰有特殊的术法可以让阳光自由透入，与岸上的生活并无太大差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脸上，乔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顾不上换衣洗漱便往沉水不语跑去，因为跑得太急路上还摔了一跤，她爬起来吐掉嘴中的泥，跌跌撞撞继续冲向沉水不语。
乔夏坐在石台边等她，看着没什么精神，“夏夏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有睡？”
“我没事，来，过来坐下。”乔夏拉着她的手，感到手心有点湿意，一看是血迹，将她手心翻过来一看，破了一道小口子，心下一急，“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这个，来时路上摔了一跤。”
乔夏在她身上四处查看，“还有没有哪受伤？”
“没有没有，不信你看。”为了让她放心，乔秋起身转了个圈又蹦跶两下，乔夏这才舒了口气，在口袋中摸索半天翻找出盒药膏，指尖凝了干净的露水替她清洗伤口后，再细心地涂上药膏。
乔秋嘿嘿一笑，“夏夏真好。”
乔夏不搭理她，抹完后收起小药盒，让她盘腿坐着乖乖闭上眼睛。
“这是要做什么？”
“是不是肚子那块扣不上舞衣的腰带？”乔夏问道。
“是......”
“还有别的地吗？”
“肩膀有点紧......”虽然不知道她要怎么做，乔秋也不敢瞒她，一五一十地回答。
“好了，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哦。”乔秋乖乖闭上了眼睛。
在她闭眼之后，乔夏轻轻拥了上去，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乔夏口中轻轻吟诵，上身随着吟诵而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笼住了二人，使她们在光泽中变得朦胧，难以辨认出到底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光晕随着一阵闷哼而消失，乔夏一口血吐到了湖中，乔秋急忙睁眼，看着吐血的乔夏担忧不已，“夏夏你怎么了！！！！”她匆匆输送灵气给她，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输送灵气总是没错的。
灵气进入乔夏的身体，乔秋就僵住了，输送的灵气一滞，在两人之间断裂开来，喃喃道：“迷途......”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腹间，之前长的小肚子已完全消去，肩膀也变得单薄。
“你用了共生！！！”她这才明白乔夏做了什么。
共生是圣女峰的一种禁术，可将一人身上施展的术法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只是对两人之间的相性要求极高，通常都认为，这是双生子才能实现的术法。而它之所以会是禁术，是因为它对施术人的反噬极为严重。
乔夏用了一晚上时间破境进入迷途，再调整自己的形态通过共生转移到乔秋身上。
乔秋一点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乔夏的境界和自己相仿，离着迷途还有一小段路要走，师父半年前闭关准备祭礼时说过，等祭礼结束后帮着二人调整状态，然后再尝试破境。
强行破境对乔夏的修行损伤必然很大。
乔秋手忙脚乱地重新为妹妹注入灵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稀里哗啦糊了自己一脸，忙活半天后乔夏按住她的手主动切断灵力，虚弱地说道：“我没事。”
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是乔秋最后悔的一刻，是她自己不听劝告造成的结果，还要妹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替自己解决，最后她就一脸平日里熟悉的淡然和她说：我没事。
她一定是最失败的姐姐。
乔秋看着妹妹如纸一般惨白的脸和体内越来越的反噬，咬紧下嘴唇暗暗下了决心。
自己的错误，一定要由自己来承担。
乔夏看着乔秋眼中突然的坚毅有点奇怪，尽管说话会牵扯到体内的伤，她还是忍着疼痛问道：“怎么了姐姐？我真的没事的，休养一晚就好了。”
乔秋将她额头上被汗水黏住的发丝拨到旁边，顶着一张狼狈的花脸勉强挤出个笑容，“对不起夏夏，是我不配做你的姐姐。”
乔夏想说什么来否认她的这句话，乔秋已是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脖颈上将她劈晕过去。依乔夏的脾气，她绝不会同意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乔秋将她背在背上，离开沉水不语，向着师父闭关的眠窟跑去。
正常来讲，师父会在祭礼前一天出关，但是乔夏等不了那么久了，她们从小就是由师父教导，师父对她们的身体情况时最了解的，只有师父才能救夏夏。
乔秋在眠窟的结界前将乔夏轻轻放下，然后直直的跪在洞前，将手心将要愈合的伤口撕开，任鲜血流出，再轻轻覆上结界，“师父，你能听到的吧？你说过，我和你是血脉相连之人，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和夏夏才是。师父，我做错事连累了夏夏，我求求你救救夏夏吧，夏夏她......快死了”乔秋努力稳住自己的，却还忍不住的染上哭腔，“对不起师父，我知道提前出关对您的影响一定很大，但是求您救救夏夏，以后我一定好好听话努力练功，我会为了圣女峰献出我的一切，求求您了！！！您救救夏夏吧！！！！师父！！！”
掌心流出的血化成细丝，顺着结界渗到另一边去，带着她的声音一起，清清楚楚传到圣女耳中，她的眉头一皱，嘴边流了一抹暗红，缓缓睁开的眼睛里，满是悲凉。
圣女最终提前出关救了乔夏，乔夏躺了没多久便已清醒，看着床边的师父满脸错愕。圣女笑笑，并未多言。
祭礼顺利完成，乔秋和乔夏两姐妹身着美丽的舞衣，一舞倾城，惊艳了所有参加祭礼的人。
本以为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圣女却是仿佛忘了这件事的发生，正常指导着二人的修行，稳固乔夏的境界，帮助乔秋进入迷途，同时让她们试着穿过湖水，走到湖心的沙洲去。
听起来越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往往越难。
两人入湖的第一天，几乎在湖水没过头顶的一瞬间陷入昏睡，再被湖水送回岸边，睡了一天一夜。
走到湖心不是真的走到湖心，而是走过自己的过往，到达新的彼岸。
只是过往那么长，那么多的牵挂，哪里是说过就能过的？
乔秋在幻境中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她和乔夏被圣女收养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孩，留不下任何的记忆，只是父亲的鼻子和母亲的眉眼，和她每日在夏夏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哭着喊了声“爹！娘！”
他们笑了笑，对她说：“秋儿，照顾好妹妹，对不起。”不知何处出现的弯刀刺穿他们的身体，画面在一片血色中模糊。
她和乔夏一定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否则为何在山贼血洗村落时，被母亲藏在床底的她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圣女赶到的时候，村落已是一片血海，而后突然传来婴孩响亮的哭声，刺穿天际。
不知道乔夏第一次在幻境见到了什么，两人醒来后都是一直沉默。
乔秋伸手抱住妹妹，安慰地抚摸她柔软的长发。
她知道，这一段过往，她下次就能走出去了。
走向沙洲的路很长，长到让人发疯，长到乔夏在这一路上越来越憔悴。
乔秋心疼妹妹，忍不住问道：“夏夏，你见到了什么？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一点都过不去？”
同样的话她问了很多次，依旧得到乔夏的无视。
没办法，乔秋只能跑去问圣女，“师父，夏夏怎么了？她明明比我聪明太多，为什么我能走过去夏夏却走不过去。”
圣女从书架上取了书卷给她，“学会这个，自己去看吧。”
乔秋看着书卷上的“释梦”二字，越发疑惑。只是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自己遵从便是。
修成释梦那日，乔秋悄悄入了妹妹的梦境。
梦里的乔夏穿着祭礼的舞衣，腹间流着血，峰主问她：“乔夏，你怎么受伤了？”
她回答说：“练功太急造成的反噬。”
峰主又问一旁的乔秋，“乔夏怎么了？”
梦里的乔秋答道：“夏夏为了帮我使用禁术共生，遭到反噬。”
梦境由此破碎。
乔夏睁大眼睛看着床边的乔秋，“你偷窥我的梦？”
“夏夏，这件事，你在怪我吗？怪我告诉了师父。”
“没有。”
“那你为什么......”
乔夏打断她，“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就算师父不来，我也不会死。”
“你不觉得我们做错了吗？从一开始我不懂节制，到你想办法帮我蒙混，甚至还连累你。”
“做错？你是说，我帮你还错了吗？”
“不是不是！！”乔秋连忙否认，使劲摇着头希望乔夏不要误会自己的意思，“我当然感念你对我的帮助，我只是说这事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不还是一样的。”
乔秋哑然，好像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半点表达不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不等她再解释，乔夏已经离开。
后来她一直觉得，要是没有修那卷释梦，没有看过乔夏的梦境就好了，她可以永远做那个傻姐姐，看着妹妹不快乐就努力逗她开心。
沉水不语里的试炼还在继续，只是两人各走各的，几乎不再有所交集。
乔秋眉心的毕方之血觉醒，圣女开始将她作为下一任请石人培养，她这才知道，师父所说的血脉相连，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走到沙洲的那天，乔夏在岸边看她，两人隔着湖水相望。乔夏对她笑道：“恭喜姐姐终于成为圣女，我原来一直只是个附带品而已。”
“你说师父为什么要给我们取这样的名字呢？春夏和秋冬，春秋和冬夏，哪有人会说夏秋或者秋夏呢？注定我们，只能作为季节的轮回，连放在一起的可能都没有。”
宋芷瑶看着乔夏的笑容在眼前破碎，散成碎片化在幽深的湖水里，这湖水，真的丝毫不让人觉得难受。
她想向前走去，前方却是有着异样的阻碍感，想要强行突破时，方才陷入幻境的感觉再次袭来，宋芷瑶迅速后退离开。不能再前进了，她又不是真的想成为圣女。
正当她向后准备退回岸上时，识海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道：“花期已至，这是沉水不语最后的预言。”
“什么？”没有任何回答。
直到宋芷瑶回到岸上，再没听到任何话音。
顾铭往已经回到岸边，微笑看着她，和平时一样，“怎么样，有答案了吗？”
宋芷瑶还没回过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比如，乔秋和乔夏，比如，沉水不语的第三个作用？”
“啊......差不多了，第三个作用，多半就是预知吧，虽然也不确定到底说了个什么意思。至于乔秋姐妹两......”
宋芷瑶将幻境中所见一一道来，“乔夏这个人，过于偏执，怪不得沉水不语不喜欢她。”
“也许她只是太喜欢姐姐，不希望姐姐对她留有任何不好的记忆。”
“也有道理，所以最后才活成了姐姐的模样吗？”宋芷瑶想着之前对乔夏的印象，八面玲珑，与他人谈笑风生，分明是幼时四处招人喜欢的乔秋，而不是沉默不言的她自己。
“而姐姐又活成了妹妹的安静。”
“人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有时候只是一点小小的执念，便能影响这么远的未来......”宋芷瑶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四周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乔秋的身影，“乔秋不会在这个时候扔下我们出去吧？”
顾铭往摸摸她的头，话音里带了些哀伤，“你还没发现吗？”
湖心的沙洲上，安静地躺了个人。
“她是在等着乔夏过去找她吧？”
“应该是。”
想着此刻应该在沉水不语外暴跳如雷的乔夏，宋芷瑶眼珠子一转，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把沉水不语带走，依着乔夏现在的心性，只会扰了乔秋的宁静。”
“......这是圣女峰用来挑选圣女的。”顾铭往提醒道。
“若不是这个意思，乔秋何必让我们入水，一直以来圣女峰也没有设立圣女继承人，待到他日替乔秋寻到合适的人，自当交还。更何况，要离开圣女峰，我们也只有依靠沉水不语了。”
沉水不语是圣女峰的先贤创设的一片单独空间，入口依附在圣女的信物，也就是乔秋的竹杖上，并未固定在圣女峰的某处，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们调整了竹杖的存在，便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宋芷瑶眼中一亮，打开乾坤袋四处翻找，搜出一个罗盘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圣女峰时纸琦担心她迷路从明桓处偷来，明桓对于丢罗盘之事并未在意，宋芷瑶又找不到机会解释，这事便这么翻了过去，罗盘在乾坤袋里躺到了第二次随她来圣女峰，再次派上了用场。
“王爷，你能探测处沉水不语的准确轮廓吗？”
顾铭往闭眼大概查探片刻，点头道：“可以。”
“好，那你将轮廓查探清楚越细越好，编作图阵附到罗盘上，我来负责迁移空间。”
顾铭往越来越觉得，宋芷瑶是一个他所不懂的人，去立霞山之前，他尚且不能对她有个深刻的了解，自立霞山归来，宋芷瑶对他来说就像个陌生人一般，尽管对着他的时候，她还是会笑的很温柔，会和他撒娇，但是他依然不认识她。
就像现在，她说她要迁移空间。
就算是自己的师父，真仙境的苍岐真人，这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事。
只是顾铭往没有多问，尽自己所能将沉水不语绘作详细的图阵，再将光路流转的图阵缓缓降在罗盘之上，罗盘的指针随着图阵的将落而飞速旋转，直至图阵落尽，指针定住。
宋芷瑶用手指轻触指针尖端，识海里出现一副清晰的画面，是她第一次来圣女峰时被毕方戳伤的树林。
“就是那里了。”她轻轻念到，随即闭上眼睛，手间结一复杂的法印，星图再次显现，只是范围比之前所见大了两倍不止。宋芷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帮助自己稳定心神，确认识海清明计算无误后，修长的手指在星图某处轻轻一点，整个沉水不语的空间开始折叠扭曲。
顾铭往只觉得一阵目眩，几欲呕出时，四周恢复了平静，他们身在一片树林里，宋芷瑶左耳流出一道鲜红，手里紧紧拽着乔秋的竹杖。
“瑶儿，你怎么样？”顾铭往连忙搭上她的手腕，只是灵力消耗过多，并无大碍，他输了些灵气过去，这才放下心来，找了帕子擦去她耳廓里的血迹。
“没事，还是先赶回天都为好，此处离圣女峰并不远，我也不确定迁移空间到底闹出了怎样的动静，说不定乔夏一会便能寻来。”宋芷瑶将竹杖收入乾坤袋，身体失去支撑软软地塌在了顾铭往身上，很是单薄。
顾铭往环抱着她，召出墨月快速往天都方向飞去。
他们离开没多久，天空中重重坠下一道流光砸到他们先前所在之处，露出乔夏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