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牧璟所说，比武只进行了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金城用一只手解决了两只妖，一只半妖和一个人，留下苦庄作为最后的对手。
头天闹了一出，大家都知道小城主就在楼上。窗户依旧打开，但是设了阵法无法窥入。
宋芷瑶对最后的比试没了兴趣，苦庄与金城差距太大，别说现在身上还有个水灵珠的隐患，就算完全解决，他也不是金城的对手。
只可惜他的愿望又要落空。
宋芷瑶更着急牧璟的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牧璟吃着点心一点不急，“老头应该又被追杀了，耽误一会，结束之前肯定能回来。”
“追杀？”宋芷瑶皱起眉头，“谁有本事追杀神？”
“准确的说是堕神。”他们所在的隔间门口有个声音纠正道。
牧璟口中的老头推门进来，却只是三四十岁模样，跟“老头”二字毫无关系。他的牧璟相反，穿着红色的里衣白色的外衫，同样的梨花图案，不可能再是别人了。
与岚欢和女娲自带的尊贵气质不同，来人像是在沙场饱经风霜的将军，举手投足间都是军人的气质。
面对岚欢和女娲的时候，宋芷瑶没有低头行过礼，不是说她没有对神的敬意，只是与岚欢共生了二十年，骨子里就将大家拉在同一水平线上。更何况她现在十分确定自己也是一位神，既然都是神，起身行礼应该就不必了。
一旁的牧璟也没有起身向自己师父行礼的意思，来人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反而微微颔首对着宋芷瑶致意，“清古，小神位阶，主司战争。”
宋芷瑶不自觉瞅了眼牧璟，一直对自家师父身份讳莫如深的他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清古见状拍了下牧璟的头，“臭小子，懂不懂礼貌？”
“不懂，你没教过。”牧璟硬气地回道。
清古：“......”
“能找到这里，你心里应该也有数，这幅模样，是见过岚欢了吧？”
宋芷瑶点头。
先前就有听她提过岚欢这个名字，好像是她原本的皮相，现在又听清古提起，牧璟莫名有一种被排挤的感觉。
“不仅见到岚欢，还有女娲。”
清古和牧璟同时愣住。
牧璟愣住是因为女娲这名字无人不知，传说中的人神。
清古则分不清是喜悦还是还是什么，良久笑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面完事，我们回陨落之地。”
“好。”
底下的打斗并不热闹，形势从开始就是一边倒。金城没放水，苦庄打的辛苦，脸颊上好不容易长长的胡须又被金城的剑气削去一截，看得宋芷瑶十分不忍。
胜负明了，苦庄躺在地上看天，眼角无力地滑下一道晶亮的眼泪。
金城向他伸出手想拉他一把被拒绝，只能在他身边放了一盒丹药后离开。
清古转向宋芷瑶笑道：“稍等片刻。”
宋芷瑶应下。
牧璟觉得诡异的很，他当了老头徒弟十来年都没得过老头几次好脸色。
两人从窗口掠出轻飘飘落在擂台中央。
牧璟单独出现的时候，城中都是喧闹兴奋，见到清古的瞬间，城中化为一片沉寂。
他走到金城面前拍拍他的肩夸赞道：“做的不错。”
金城恭敬地微微低头，“不给城主丢脸。”
“说吧，这一次有什么愿望？还和以前一样吗？”
“嗯，一样就行。”
清古了然，“一个月后，老地方。”
众人极度失望。
比武第一名的愿望，是要求当场说出的，奈何金城不知赢了多少届争宠节，每一次都提一样的东西，他和清古的对话就被简化为如上那般，闹着后来神落城的住民再无法得知。
待的时间长的知情人士又故作高深不肯告知，争宠节的奖赏环节越来越没意思。
令人意外的是金城退下后清古又走到了仍旧躺尸的苦庄身边，城主伸的手苦庄不敢拒绝，战战兢兢爬起来跪下。
清古手指点在他眉心，一番光泽扭转波动后，一颗晶亮的珠子落在他的手中，苦庄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困扰不知多少年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清古徐徐道：“水灵珠不是你该有之物，本也不必管你这破事，奈何你运气好遇上贵人。”清古收了水灵珠反手掏了颗棕色的珠子出来，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苦庄却感觉自己的眼珠都要瞪掉了。
“两届比武的第二名，这是奖励，城东地下以后就归你们鼹鼠一族了，带着你的族人过来吧，三剑阁的仇，以后我再带着你去报。”
苦庄双手接过灰扑扑的土灵珠，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城主！！我苦庄与鼹鼠一族誓死效忠城主，效忠神落城！！”
“不必，都说了，是你运气好。”清古笑笑，带着一脸阴沉的牧璟返回酒楼。
苦庄捧着土灵珠伫立原地，直到下属和族人围上来将他喊醒，他才敢确定这是现实不是他在做梦。城主说他运气好遇上贵人？
苦庄眼珠一转揪了揪半截胡须，莫非戴斗笠白纱的宋芷瑶！！？？她说的朋友，竟然是城主！！！
苦庄倒吸一口凉气，还好当时没冲动伤了她，真真是运气极佳。再想想前日酒楼上所见的小城主夫人，一切就有了答案。苦庄握紧土灵珠对着酒楼方向恭敬的行了叩拜大礼，下属们只道感念城主恩情，连忙跟着一起跪下。
一直到回了陨落之地的洞穴，牧璟都是沉着一张脸不肯说话。
清古觉得奇怪，敲了敲他的脑壳问道：“你小子怎么了？平时话多的跟个苍蝇似的，怎么突然臭着个脸？谁欠你钱了？”
“老头，谁让你出手帮苦庄了，这是我的事！！”
宋芷瑶本来也奇怪，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想要拉住牧璟，牧璟微微一偏甩开她的手，极不服气地指着清古，“这是阿瑶求我帮的忙，你顺手办了算怎么回事！你单身了几万年不要影响别人娶媳妇！！”
清古大概明白了，这小子乘人之危呢。微微侧手指了指宋芷瑶，“你想娶她？”
不等牧璟来得及回答又补了一句，“你做梦！”
牧璟冲了上去，师徒二人像是小孩一般扭打在一起。
宋芷瑶扶额觉得头疼得很，分外想念岚欢和女娲的靠谱，她只能拔了初泪，几道剑光强行将两人分开。
“能不能说点正事，我不觉得我们时间很多。”宋芷瑶冥冥之中一直有一种时间不多的感觉，刚开始是由于浮桦的催促，因为岚欢灵魂的苏醒。岚欢被剥离后这种紧张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如果她不能尽快找回自己的记忆，一定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清古几乎在看见初泪剑光的瞬间变得老实，牧璟也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宋芷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清古，虽然位阶明确，但是女娲大神叫起来顺口，清古小神叫起来就有些不自在。
清古看出她的疑虑，大方道：“你直接叫我清古就好，不用想那么多，我也跟着牧璟暂时教你阿瑶。”
换来牧璟的怒视。
“那好......我先讲讲岚欢和女娲的事吧.....”
宋芷瑶不做隐瞒，将岚欢千年前在奴域重生又遁入轮回以及途遇利用整个妖界保下女娲的事情娓娓道来，也说清楚自己前来的目的，寻找记忆。
清古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朦胧又飞快消失，不知牧璟有没有注意到，宋芷瑶却是看得清楚。
诸神陨落，能够活下来着实不易。
“清古，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堕神是怎么回事？”
面对两双认真紧盯的双眼，清古本想说几句玩笑缓解下沉重的气氛，看着两人开不了口，不认真回答就是对不起他们。
“堕神，顾名思义，就是堕落的神明，被神界的规则排斥而赶出。再准确一点来说，我是个半堕神，堕到一半的时候诸神开始陨落，我因为只剩半副神格，受到的影响较小，又恰好被某位神明帮了一把，逃过一劫。”
这些事，牧璟也是第一次听清古提起，他说的还算轻松，但是牧璟在陨落之地住了十来年，就算没见过全貌，也感受得到此处的绝望。宋芷瑶则在岚欢的记忆里见过些诸神陨落时的碎片，感受要比牧璟来得更深。
存活实属不易。
“老头，我问个问题。”一直担任听众的牧璟冷不丁插话道，“你，水神岚欢，女娲，活下来三位神了，你们应该想做些什么的吧？”
“不是三位，是五位。”
宋芷瑶算一位，按照清古所言，人界竟还有一位存活的神！
牧璟啧啧道：“我和你朝夕相处十来年，你对我秘密可真多。”
清古嫌弃道：“少说这种恶心的话，和你共处这么长时间已经够恶心了，再把秘密都告诉你，岂不是更恶心了。”
“也有道理。”牧璟点头表示认可，“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想做什么？”他指了指清古，再指指宋芷瑶。
如果说以前宋芷瑶身上发生的一切异常可以用岚欢的存在来解释，那么岚欢离开后清古对她继续的亲切以及岚欢女娲对她的期望，就只剩一种解释了，宋芷瑶也是神。
牧璟不傻，两人讲话又不避着他，几乎是将答案摆到他面前等他掀开上面最后一层薄薄的纱。
存世的五位神，宋芷瑶占了一位。
他的问题问宋芷瑶其实并不对，宋芷瑶没有神的记忆，她现在只是一个脑子里多点东西的普通人。但是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即便宋芷瑶没有相应的记忆，她也知道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回神界。
“牧璟，为师说过，这一生会让你做三个决定，现在是做第三个决定的时候了。”
牧璟歪着嘴冷冷地笑了一声，“老头，从你看上我开始，就没给我选择的权利，现在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这话说的我觉得更恶心了。”
宋芷瑶能猜到第一个决定应该是问牧璟要不要跟他离开天都，第二个会是什么？
牧璟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回阿瑶的记忆对吧？说吧，要怎么做？”
“牧璟，你可以不着急下决定，你还有退路。”宋芷瑶道。
“退路？”他又挑了挑眉，“你不给自己留后路倒是想让我有退路，阿瑶，那我岂不是更没资格娶你了？而且我相信老头既然看上我，肯定是因为我要做的事和你们要做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致的。”
清古不置可否。
宋芷瑶反倒迷惑，她要找记忆要回神界，可究竟怎么做，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找回阿瑶的记忆和回神界，其实也是一回事。”清古道，“神界有两个入口，人妖两界各一个，也就是如今的两个陨落之地，不可用。还有第三个也是绝对的一个，就是神阶。”
“神阶？”宋芷瑶和牧璟异口同声问道，说完互相嫌弃地看了一眼，又转向清古。
“嗯，神阶，神凿的石阶，神走的道路。神阶凿成，无条件通向神界，而且归属性极强，只能谁凿的谁用，别的，碰了就是死。”
宋芷瑶汗然，“世间规则不都是神定下的吗？为什么要自己定下这么个为难自己的规则。还有这个所谓的凿石阶，不会是要拿着工具找块山壁一阶一阶往上凿吧？”
“聪明！”清古竖起大拇指。
“......还得要找灵气尤其充沛不被污染的地方？”
“正解！”
怪不得岚欢说找回记忆的方式妖界无法承担需要灵力充沛的人界。
“行，明白了，我挖！”宋芷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话，实在无法想象没了灵力的她徒手挖完一座山壁的样子。
清古安慰她：“没事，等你凿完第一阶，你就不会拒绝了，自然也会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宋芷瑶撑着茅草堆站起身，“走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神落城肯定不行。”
这急性子弄的清古哭笑不得，“神阶的第一阶，不是凿在实处，而是凿在心上。”
“心上？”
“等你能够重新修行，你就凿完了第一阶。”
无力感再次扑面而来，重新修行这事，从在妖界醒来宋芷瑶就一直在进行，一直一直也没有结果。
“岚欢没告诉你些什么？”
“没有。”
清古捡了她的手腕搭上查看，再一次换来牧璟的怒视。宋芷瑶的身体中很干净，寻常人尚且会吸了一两缕灵气在体内，她真是一点没有，唯独识海中闪了一抹幽绿的光泽，如同鬼火一般跳跃其间。
清古收回查探的神识，奇怪的问道：“你是不是服用过压制灵魂的药物？”
宋芷瑶第一反应是没有，后又想起岚欢他们说过她在立霞山的修行将岚欢灵魂成熟的时间生生往后压了一年，心下也有些奇怪，细细想了一圈依旧没有头绪，就算是她修炼的一些针对灵魂的功法，也是对他人使用，断没有压制自身灵魂的效果。
回忆着在她识海探到的那抹幽绿，清古提醒道：“可能是绿色的，幽绿色。”
......
不悦甚至恐怖的回忆涌了上来，幽绿色的东西，除了唤梦还能有什么？
乾坤袋里还留着不少，护送途遇离开天都后，一路不是逃往就是躲藏，要么昏迷一整年，哪还有时间摆个小桌案出来煮一壶苦茶，若非清古提起，这些唤梦可能还要在乾坤袋里吃上好久的灰。
清古看着茶砖没什么头绪，宋芷瑶又摸了套熟悉的茶具出来，“简单，尝一口你就知道了。”说罢悠然的煮起茶来。
一旁的牧璟又插话道：“随身携带大量煮茶的山泉水，这世间也就你一个了吧？”
宋芷瑶没敢说她还有几只新鲜保存的兔子以及烤兔子所需的调料、柴火和架子，更不敢说这样携带的人这世上至少还有三个。
她只掰了半块茶砖，煮好的茶汤颜色还好，淡淡的绿色看着还挺舒服。
师徒二人狐疑地端起杯子饮下茶水，脸色在同一刹那变得难看，在吐与不吐之间犹豫片刻后清古侧身扭头吐掉了茶水，牧璟挣扎着咽了下去。
宋芷瑶当着他们的面在沸腾的小壶中又丢了整块茶砖进去，煮开后倒了一杯幽绿色的茶汤，面不改色的饮下。喝完她又觉得有点不对，如果唤梦是导致她现在无法重新修行的罪魁祸首，这一大杯习惯性饮下算怎么回事？
“从我入立霞山开始，师父就要求我喝这种唤梦茶，浓度也随着味觉的适应逐渐加大，除了百毒不侵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别的用处，原来是为了压制另一个灵魂。”
清古回味着口中挥之不去的苦涩，感叹道：“这位浮桦仙尊不简单，虽然我是神，还真不知道有唤梦茶这种压制灵魂的东西。”
“毕竟你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战神。”牧璟道。
清古笑笑，手疾眼快地将宋芷瑶没倒完的半壶唤梦全灌进牧璟口中，还封了他的口让他连吐出的机会都没有。
一块半的茶砖，没个一两月，牧璟的味觉都无法恢复。
“我大概明白了，唤梦对灵魂的压制，于你之前，就是延迟岚欢的苏醒，否则你本身境界太低，会承受不住灵魂剥离带来的虚无；对于普通人，压制灵魂可以巩固基础，每突破一次压制对于境界修为就是一次巨大的飞跃。而你现在的情况就是压得太狠了，一般的灵气浓度达不到你突破的那个点......当然你也不能怪浮桦，你要是喝的不多也压不住岚欢的灵魂。”
宋芷瑶垂眸看着盒中码得整齐的茶砖，想着浮桦和他的白胡子，分外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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