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声哗哗作响，门内迟迟未有人应答。
顾非延也不着急，执着折扇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像是吃准了他迟早会现身。
霎时，大门“唰——”地猛然嘣开，从中飞出两道暗影，直直地射在顾非延的脚边，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看向暗器刚刚飞出的方向。
“这便是大人给我的谢礼吗？”
门后还有一层薄薄的双绣帘，大风刮过，卷起一角，隐约看到一袭墨蓝色的衣摆，上面印着一种奇异的图腾。在闪电之下，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泛着诡异的光。
“嚓————”又一道雷光闪过，纱帘上勾勒出一个修长的人影。顾非延眯了眯眼，半明半暗中倒是看不太真切。
“温墨门下，北户第一权谋，顾非延。传闻是天生慧星，但体质特殊不能习武。”
虽然雷雨阵阵，那人的声音还是穿过厚厚的照壁，准确无误地传到顾非延的耳里，低沉又阴冷，“如今看来，传闻也不可皆信。”
“外面如此寒冷，大人不请在下里面说话吗？”
门外依旧电闪雷鸣，门内又没有了回音。
过了许久门帘被挑起，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墨蓝波纹下，是令大齐朝堂闻风丧胆的九天飞鸢，衣摆处绣着赤金图腾，头戴青明玉冠，头顶还撑着一把玄罗伞。
那人撑着伞，慢慢走进雨里，踏过秦若海的尸体，在顾非延的面前站定。长身玉立，气宇不凡，这便是顾非延的第一感觉。
不像个在他国被囚的俘虏，倒像哪个官员的世家公子。
“久闻齐国第一暗探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顾非延收起折扇，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笑了笑：“这是我送给大人的见面礼。”
“你我素昧平生，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顾非延并未将他的戒备放在心上，只是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重新说道：“北户丞相门下，顾非延。”
看到玉佩的一瞬，那人的瞳孔不可察觉地缩了缩。他伸出手接过玉佩，顺势将神色隐藏在玄伞之下。拿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确认之后，他抬高伞檐，看向顾非延，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血滴子，叶端。”
---—————————————
顾非延一进到屋内，首先是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一来是职业病，到哪儿都想要搜集点消息，二来也是真好奇。
精心放置的花草，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打理。架几案上铺满了近日各府千金小姐中最盛行的话本子，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顾非延嘴角一抽，嫌弃地捏起一本，一脸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那个正坐在桌前喝茶的男人。
叶端一脸平静地放下茶盏，头也不回地道：“你家小姐送来的。”
顾非延在他对面坐下，“叶大人平日里还喜欢养些花花草草？”
“你家小姐送来，差人养的。”
顾非延挑挑眉，看来坊间传闻也不是皆不可信的。
别的不说，至少丞相千金对这敌国逆贼情根深种这一条，倒是再真不过了。除开家世，温府嫡女的才貌在整个北户也是赫赫有名的，京城里仰慕其的世家公子不知几许，谁能想到一颗芳心早已给了软禁在自己家里的暗探。
想到这儿，顾非延又悄悄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子。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一直板着个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吓人，但这张皮囊倒是极好的。
剑眉星目，直飞入鬓。衣服的料子用的也都是上好的云锦绸缎，穿上身来更是气度不凡。怕是那些小姐们话本子里的人物，也不及他这般风采。
再看看这院落，这怡情的花草，如若不是外面现在传的风生水起，他真的要怀疑他现在是否在跟一个所谓的囚犯交谈。
叶端慢条斯理地斟了一盏茶，敲了敲手边那枚玉佩，启声问道：“你怎会有这玉佩？”
“早年间受过叶老先生的人情，也该是时候还了。”
叶端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叶老先生是谁。
叶瑞明，太子太傅，为当今圣上选举殿阁大学士，表面上是大齐王朝响当当的正派人士，一等一的忠贞之臣。但鲜少有人知道，他还是齐国皇室第一秘密组织血滴子背后真正的掌舵人。
血滴子，与锦衣卫齐名。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皆效忠于天子，耳目遍布各处。一些不能做到明面上的事，只能暗地里杀掉的人，都经由他们的手完成。
万人之上又如何？只要在那一人之下，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如蝼蚁般的生命。
子午血滴还，地狱鬼门关。
叶端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眼睛扫向顾非延的身影，闪过的是一瞬间的杀意。此人如若不能确定是盟友，有这般能力，终究是个祸患。
老爷子教他的第一堂课，就是杀伐要在一念之间。
这人，留不得！
“你该知道，血滴子在齐国都是个秘密组织。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我杀了你？”叶端依旧喝着茶，低着眉眼，嘴角含笑，仿若不经意地问道。
顾非延低头，理了理云袖，仿佛对叶端有意散发出的弑杀之心毫不在意。
“叶大人可真会说笑，我们这样的人，向来就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嗜饮刀口血者，何惧千古。”顾非延笑了笑，“离权力的中心越近，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别人输了，丢的是地位、是钱财。我们输了，丢的可是命。”
他迎上叶端凌厉的目光，难得的毫无惧色。
“这一点，大人应该也很清楚吧。”
说完，便将玉佩推向叶端，“这玉佩你不用再还我了，我毕竟还是北户的人。忙我只帮一次，情我已经还清了。”
他既然能拿出这个玉佩，必定一早就知道叶端的真实身份。
叶端看了他一会儿，挑了挑眉，唇角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勾起，忽然改变了刚刚的想法。
“再过几天，齐国来接你的使团就要出发了。”顾非延没放过他的一丝情绪转换，接着说道：“外面那群暗卫，都是叶老的人。原先的人我已经让秦若海撤走了，只要你们不弄出什么大事，任何行为我不会制止。”
“如果是为了暗网呢？”
“这与我无关。”，顾非延抿了口茶，悠悠道：“丞相本性多疑，只要你别做出什么让他对我的信任毁于一旦的事情来，其余的都与我无关。”
“为何杀了秦若海？”叶端顿了顿，“换侍卫的事可以隐瞒，但杀了他，你如何向温墨交代？”
“这个无妨，自作聪明的人罢了。杀他，本身就是丞相的意思。”
顾非延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丞相说，他待你太差了。”
---————————————————
窗外的雷鸣声停止了，但雨依旧淅淅沥沥。
顾非延作了个揖，转身便要出门。
转身那一瞬，他收起了笑，平日里一双最擅蛊惑人心的眼睛，此刻没有丝毫的感情。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站定了一会儿，闭着眼，平复了心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向来和人打交道的，知道的自然也比别人多些。他听说叶瑞明膝下无子，从小就把叶端当作自己的孙子来培养，从叶端被送入血滴子的那一刻起，就是叶瑞明手把手地亲自教。
卧龙之下又何来莽夫。尽管自北户一别，与叶老也再未相见，但如此看来，叶端的冷静、狠毒、杀伐决断和极盛时期的叶瑞明相比，完全可以一较高下！
师父跟他说过：一个人若没有七情，绝了六欲，便是最危险的存在。
叶端如今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羁绊，做事自然不计后果。难怪齐国为了他如此费心费力，他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一把刀。一把好刀若不好好看着，既可以刺杀敌人，自然也可能反弑自己。
阁间外的雨终于停了，顾非延飞身跨上了马，转身又看了一眼已经关起的门楼，回首然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不担心叶端会杀了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叶端都明白一个道理：聪明的人，在没有把握把未知连根拔起之前，绝不会选择与强大又危险的人为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