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温国公府。
“先生的棋艺，比上次又精进了不少啊。”
屋内，屏风旁放置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香炉，正熏着着皇上昨日特赐的瑞龙脑，缕缕青烟萦绕，盘旋在檀香木雕屏上。
一阵微风吹来，日半过午，正值初秋。
温墨坐在棋盘前，指尖捏着一枚棋子，锁着眉头，正思考对策。
顾非延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上扬的嘴角里是难掩的得意。
“哎，大人谬赞了。反观大人这盘棋，颇有起死回生之象，力挽狂澜之姿。虽暂处劣势，但想必定是大人早已布下的局，以弱态而显，截杀于无形。这般沉稳魄力，深谋远虑，是在下远远不及啊！”
温墨皱着眉听着他的胡言乱语，看着棋盘上自己已经走到死路的白子，棋子在手中摩挲了半天，也不知该往哪儿下。
这时，一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向温墨行了个礼，说是有事情禀报。侧身看是顾先生，也不避讳了，向顾非延微微颔首，便朝着温墨说道：“大人，那边传来消息，小姐又甩开了侍卫溜出去了。”
“可是又去了那？”温墨头也不抬，眼睛只紧紧盯着棋盘，“啪”地一声落了子，收回手一副并不着急的模样。
“是，带着饭菜和药膏。”
“随她去吧。”温墨盯着看了半天，又道：“暗中派人保护着，别被她发现，有什么情况立马向我汇报。”
“是！”
侍卫走后，顾非延起身给温墨斟上了茶，“大人，恕在下多嘴，坊间的流言暗中已沸沸扬扬，都说小姐被迷了心窍。见如今大人也并未多加干预，还是您另有谋划？”
温墨笑了笑，说实话就算无心去打探，这市井流言多多少少也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沐儿的行为都不需他多加留意便能知晓，叶端的反应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要收服一个聪明人，就需要足够的烟雾弹。一把暂且封印住的利刃，如果不能一次连根铲除，留着便是自取灭亡。”，温墨低头呷了口茶，掩下眼中那道一闪而过的精光，“至于沐儿，是我太惯着她了。吃点苦头，她自己日后会领悟的。”
又是一阵萧风瑟起，屋内的香已经焚尽。
侍奉的丫鬟算准了时候，躬身走到香案前，替了芯，换了引。一阵若有若无的味道又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倒是让人混浊的身心得到了短暂的清明。
这棋怎么看都是到了死局，只差那最后一步。顾非延收回了手，丢了子儿，拨开云袖，推了棋盘。他起身，取了笔帘放在一旁，便开始研磨。
温墨也顺着把棋盘推到了一边，拨了拨茶叶，又抿了一口问道：“子言何时回来？”
“公子此去江东，已有两月，此时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顾非延磨着墨，时不时还看看前两天户部侍郎差人送给丞相的字画，都是些大家真迹，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我温家的长子，自是应该多受些磨练。”
雨刚刚下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烟雨江南的味道。这里向来是整个府邸最安静的地方，没有喧嚣，也不许旁人随意打扰。偶尔有隐隐的流水声传来，像湖面上的孤舟，随着水波一圈圈地泛开。
温墨持着茶盏走到窗边，思绪也随着飘渺的云雾逐渐散向远方。朝堂之上，每一秒都是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深渊。擅于玩弄人心者，总需要一处宁静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他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踩着失败者的头颅，饮着忤逆者的鲜血，一点点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承蒙圣宠，享尽荣华。
温墨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那枚玉佩。这么多年，倒真是有些倦了。
忽然想起叶端，还有关于他的那些传言。这小子若不是那个人的儿子，就算身处别国，他倒也不介意收他为婿的。
说起是那个人的儿子，这么一看，叶端的性情倒是和他极为相似。温墨的嘴角倒勾起一丝弧度，眼神随着天际望向更远处，是想要看透一切的目光。
秋风入夜，阴云压沉。
温墨背着手，微微昂首看着屋外的烟云青丘，像是欣赏着一幅雾里朦胧的水墨丹青。
“晚些时候记得把外面晾晒的字画拿回来，要变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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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雨阁内。
红玉蹲着身子，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一脸担忧地听着门里的动静。每次来这里前她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万一有个什么不对劲，她准备冲进去拉起小姐就跑。
劝是不管用了，实在不行靠自己这点武艺，把小姐劈晕了也得扛走。
哎，一个敌国的探子，抓他的还是小姐的父亲，这是多么大的潜在危险！偏生小姐就是不听劝，那家伙除了长得好看点，真不知道小姐还看上他些什么！
“你肯定饿了吧，快来吃饭，吃完饭还得赶紧上药。”
门内响起自家小姐温柔的声音。
温沐竹没让人跟着进屋，自己提着两个食盒放在桌上。
平日里毕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做起这种事来还是较为生疏的。她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盏移到一旁，把饭菜从食盒中一一取出，边道：“这个是我特意新学来给你做的百合酥，你快尝尝。”
叶端正坐在凭几前，闭着眼睛调养气息，闻言一动不动，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温沐竹见他不理她，便安静下来，摆好了食物之后就乖乖地坐在他的对面，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冷，只在一旁安静地欣赏着他的俊颜。
红玉听里面半天都没有人回应，又想到小姐为了今天亲自送饭来，卯时就起床开始准备。要不是小姐事先嘱咐过，她也不敢擅闯，只能在门口气得直剁脚。
良久，叶端慢慢睁开眼，眼里无波无澜。他眉头轻锁，隐约有些不耐，冷冷地开口：“我不是说过，你别再来了吗？”
温沐竹仿若没听见他的话，指了指桌上的百合酥，对着他一笑，一脸期待地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最喜欢百合酥嘛。这是我今早亲自做的，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叶端依旧不为所动，冷厉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在逢场作戏，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你，完成我的任务，我对你—————”
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知道。”温沐竹打断了他的话，努力维持着嘴角边的笑，低着头，那点微微冒出的感觉被她习以为常地压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含着大大的桃花眼，对他笑了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会太打扰你的。”
温沐竹顿了顿，不敢看他的眼睛，接着说：“我听说齐国的使团已经出发在路上，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到了”，她边说着边站起身来，“秦首领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最近需要好好休息。饭菜你记得趁热吃，那我就先走了。”
叶端没有说话，听完便又闭上了眼睛，好像对她的去留根本毫不在意。
温沐竹走到门口，刚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阴冷到骨子里的声音，缓慢又低沉。
“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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