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靖王府的阴影里,更夫的梆子敲过三响,京郊的一处废弃驿站却还亮着微光。
徐谦坐在唯一完好的木桌旁,指尖捻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迟迟未落。对面坐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左眼处盖着块陈旧的黑布,正是当年负责处理沈妃“后事”的冷宫老太监,李福。
“徐先生深夜唤老奴来,不是为了陪老奴下棋吧。”李福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一物。
徐谦抬眸,烛光在他眼中投下深浅不一的影:“李公公是聪明人。当年沈妃之事,除了王爷,便属公公最清楚内情。那名失踪的稳婆,还有两名宫女,究竟去了哪里?”
李福浑身一僵,独眼中闪过惊惧:“先生说笑了,当年之事早已盖棺定论,沈妃难产而亡,那三人是畏罪潜逃,老奴怎会知晓去向?”
“畏罪?”徐谦轻笑一声,将黑子落在棋盘天元处,“她们能犯什么罪?是怕了王爷斩草除根,还是被人用重金买通,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走了?”
棋子落定的轻响,在寂静的驿站里却像惊雷。李福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抵着桌面微微发颤:“老奴……老奴不知……”
“公公可知,方才王爷已下令,要掘地三尺找出沈妃的孩子。”徐谦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他说,知情者一个不留。公公在冷宫待了三十年,该明白‘一个不留’四个字,是什么分量。”
李福的脸色瞬间灰败,喉结滚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当年他收了沈太傅旧部的银子,趁乱放走了稳婆和宫女,还偷换了沈妃的尸身,本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想时隔多年,这桩旧事竟又被翻了出来。
“先生……”李福声音发颤,“老奴若说了,能保老奴一命?”
“自然。”徐谦推过一杯热茶,“王爷要的是那几个活口,公公不过是顺水推舟,算不上主谋。只要你说出她们的去向,我保你带着积蓄,离京安度晚年。”
李福盯着那杯茶看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当年那稳婆姓刘,是青州人氏,那两名宫女一个是她远房侄女,一个是同乡。她们走时带了个襁褓,老奴虽没看清,却听刘稳婆说过一句‘姑娘家的小肚兜,用金线绣着牡丹’……”
“青州……”徐谦指尖在桌面轻点,“她们可有留下什么记号?”
“刘稳婆左手虎口有块月牙形的疤,她侄女耳后有颗红痣。”李福喘着粗气,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老奴只知这些,她们走后便再无音讯,想必是隐姓埋名了。”
徐谦颔首,将一枚沉甸甸的银锭推过去:“公公且先去城外的破庙躲几日,等风声过了,自会有人送你出城。”
李福抓起银锭,踉跄着推门而去,独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却没看见徐谦望着他背影时,那淬了冰的眼神。
待李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徐谦起身走到窗边,对着黑暗低声道:“跟上他,到了破庙,处理干净。”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应答,随即归于沉寂。
徐谦转身回到桌前,将棋盘上的棋子扫入盒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福知道的太多,留着始终是隐患。至于那稳婆和宫女,有了青州和那两处记号,还怕找不到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借着烛光细看,上面是青竹山传来的消息:沈青已死,有一群江湖人手握证据,正往京城而来,同行的还有个姓白的女子,身手不凡。
“沈青……白姑娘……”徐谦指尖敲着信纸,“倒是省了本先生不少功夫。”
三日后,京畿卫突然接到命令,称青州一带发现流寇余孽,需即刻派兵清剿。领兵的将领正是靖王的心腹,张彪。
张彪领命时,徐谦特意将他叫到一旁,低声嘱咐:“青州有个姓刘的稳婆,左手虎口有月牙疤,她侄女耳后有红痣,找到这两人,不必带回,就地正法。另外,若遇到一个叫沈青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白衣女子,一并‘剿除’,就说是流寇同党。”
张彪虽不解为何要找两个妇孺,但见徐谦神色凝重,忙躬身应道:“末将明白!”
待张彪领兵出发,徐谦缓步走向靖王府。他需得在靖王面前演一场戏,既要显得自己尽心尽力,又要让靖王觉得,所有隐患都将在“清剿流寇”的名义下,被一网打尽。
穿过王府回廊时,迎面撞见靖王的长子赵衡。那少年不过十六岁,眉眼间却已有了几分靖王的阴鸷,见了徐谦,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徐先生这几日可是忙得很,父亲说,京里的事都离不得你。”
徐谦微微欠身:“世子说笑了,不过是为王爷分忧罢了。”
赵衡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先生可知,昨日有个自称是沈太傅旧部的人,想求见国主,却在宫门外被拦下了?”
徐谦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竟有此事?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交给父亲了。”赵衡笑得得意,“不过我留了个心眼,让他死前说了句话——他说,沈青带回来的,不止是证据,还有当年替沈妃接生的稳婆的下落。”
徐谦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没想到赵衡竟会插手此事,更没想到那旧部还留了这么一句。
“世子英明。”徐谦垂眸道,“此事交给王爷,再好不过。”
赵衡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先生说,那稳婆会不会就在青州?父亲派张将军去青州清剿,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徐谦抬眸,对上少年探究的目光,缓缓笑道:“世子聪慧。不过此事机密,还望世子莫要外传。”
赵衡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袖口扫过廊柱上的雕花,带起一阵冷风。
徐谦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赵衡这小子,野心不小,竟想借机探查他的底细。看来往后行事,还需更谨慎些。
他加快脚步走向正厅,靖王还在等着他的消息。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宫墙深处,司马玉龙正拿着一份密报,眉头紧锁。
密报上写着:青州异动,张彪领兵清剿,目标疑似沈氏旧人。另有消息,靖王府近日频繁接触江湖势力,似在部署拦截沈青。
“王爷,”赵羽站在一旁,沉声道,“看来靖王是要动手了。”
司马玉龙将密报揉在手中,眼中闪过冷光:“他越是急着灭口,越说明沈氏旧案有问题。传我命令,让暗卫即刻赶往青州,务必保住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另外,通知沈青,让他绕道而行,切勿中了靖王的圈套。”
“属下遵命!”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宫墙,发出沙沙的声响。京城的雨,似乎真的要来了。而这场由阴谋织成的网,正朝着越来越多的人,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