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有约,刘徽怀着某种激动的心情,还特意回去洗濯更衣,还熏了香。
过了黄昏,天暗下来,鸾凤殿内华灯初上,安雨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少女薄施粉黛,鬓边一朵白玉兰花,倒显得她天生艳丽的脸蛋温柔不少。
小皇帝正在长身体,平日伙食不错,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一桌菜肴上,安雨拉他落座,说想同他玩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
“我为官吏,你为小民,如何?”
刘徽一头雾水,又怕惹嫌,还是点头道,“好。”
“一年秋至,国家要收税,小民要交粮。”那双顾盼流波的眸子一转,指向刘徽面前那碗香喷喷的米饭。
“十五税一,乡间铺路再额外十一而税,南朝侵袭,国家需得募兵备边,再捐……”
北陈的正供是十五税一,看似不多,但开国二百余年至今,早已发展出种种苛捐杂税。
光念数字是没有用的,刘徽眼睁睁看着安雨一边念着琳琅满目的收税名目,一边把他面前那满满一碗饭一点一点划拉走了,最后只剩下那三四口就能吃完的量。
然后示意他,这剩下的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了,拿去吃吧。
少女自己倒是就着满桌菜肴,吃得嘴角油光泛泛。刘徽捧着自己的那一份,皱起了脸委屈巴巴,小声抗议她的剥削:“你七我三,这样怎么吃得饱?”
“怎么,你想违逆朝廷不成?要坐牢的哦。”
安雨不为所动,扮演“小民” 的刘徽当然不能反抗“官吏”,纠结再三,只得把碗底剩下的三瓜俩枣吃了。
一顿这么吃还好,顿顿这么吃会饿死人吧……
作为一国之君,刘徽从未尝过忍饥挨饿的滋味,他也没想过供他衣食无忧的子民,几乎常年都饿着肚子。
“原来民间的苛捐杂税已经繁重至此……”
小皇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已经明白了安雨的用意,他本以为游戏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又见面前的少女放下了筷子,对他一笑,很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吃完了吧?可以开始干活了。”
“干活?”
“你以为种地交税就完了吗,国家还要每季征发民力,修桥补路挖水渠,你是男丁,若有战事还要参军。”
刘徽仿佛一头蔫头巴脑的老牛,又被迎头抽了一鞭子,只觉得少女那张撼人心魂的脸上,笑容着实恶劣。
小皇帝在太极殿上坐了七八年,哪怕只是做个摆设,对于北陈律法也不是一无所知,比如他就很清楚,拒服徭役者,要蹲大牢。
作为一个良民,他摸了摸尚且空虚的肚子,又去响应朝廷征发,帮安雨搬砖了。
鸾凤殿中都是上好的御制之物,用料扎实,也沉得很,等细胳膊细腿的少年把殿中那几大瓷盆花卉、桌椅来来回回搬到指定的位置摆好,一身香喷喷已经变成了臭汗。
“累,累死我了……”少年帝王毫无形象的倒在地上,气喘呼呼,他又累又饿,哪还有半点最初的旖旎心思。
也亏得刘徽脾气柔顺,又喜欢她,才经得住安雨这么折腾。
安雨也知道不能把这自幼锦衣玉食的少年人欺负得太狠,对他伸出一只手,“国以民为本,陛下不知小民的生活,怎能做得好万民之主?”
“朕知道百姓不易,民生艰难了。”刘徽握着她的手爬起来时腿都在软,“安雨,你曾说自己幼时生于乡野,真正的小民生活,恐怕比这艰难百倍吧?”
“那是肯定的。”安雨淡淡嗯了一声,扶人去坐下,还倒了杯茶给他,“其实陛下刚才吃的那几口米,放在乡间小农之家,再加些水,加些野菜和豆子煮成稀粥,也够一家三口吃一顿了。”
北陈沃土千里,是粮食产量跟不上吗?是没完没了的盘剥。
刘徽面露羞愧,这么大一个国家,有贫有富,有风调雨顺,也就有天灾人祸,每年的歉收丰收,在他、或者说朝堂上许多世家大臣眼里都只是奏疏上的一些数字而已,多了少了,并没有多少直观的认识。
老师们当然也教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可那些都是书上的泛泛之谈,不去亲身体会,怎么知道其中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