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徽刚登基的时候,戚太后就以幼帝体弱为名,将武炎王的三子刘子行召入了宫中,以未来储君的名义抚养在膝下。
两个小童跪在长信宫中,厚竹板击打在其中稍大一些的孩子的手心,发出一声闷响。
挨打的孩子当场就哭得很大声,戚太后却没管他,居高临下地问他旁边那个更年幼、衣饰更为华贵的孩子。
“徽儿,你在哭什么呀?”
刘徽也伸出了手,小声抽噎着:“母后……那方砚台是儿臣打碎的,是儿臣今日不想习字才会如此,是儿臣错了……”
戚太后微微一笑,“陛下知道错了就好。”
话音未落,又是重重的一竹板,抽在旁边放声哭泣的刘子行身上,“聒噪。”
“母后,你打儿臣吧。您责罚儿臣,不要责罚王兄好不好?”
面对亲生儿子的哀求,戚太后摇摇头,“陛下是天子之尊,没人罚得了你,但陛下身边的人,可就要遭殃了。孤不是说了吗,徽儿要听话。”
“求求母后别生气,儿臣一定会听话,听母后的话……”
刘徽再三磕头、赌咒发誓,那个人才心满意足的走了。刘子行仍平举着红肿的双手,不敢放下,已经从一开始的嚎啕,变成了语无伦次的抽泣,“我要母妃,我要父王,陛下,我要回家……”
红烛吞吐夜色,昏罗帐里的少年帝王翻过身,将脸贴在安雨肩窝的同时,一滴温热滑入她乌浓的发间,嗓音里鼻音明显。
“在那以后,朕就发现,每回朕一有行差踏错之处,或者只是惹了母后不悦,母后便会加重处罚王兄。”
安雨听完,默然无语,再也没有戚太后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利用孩童善良心软的天性,对亲生儿子这样精神虐待,将他的情绪和人格都尽数掌握在手中。
还有刘子行,比刘徽更惨,精神肉体双重虐待。
她抬手揉揉他头发,“且不论对与错,陛下自己喜欢被这样对待吗?”
“当然不,王兄他是无辜的。”刘徽不假思索的说,又叹了一声,少年人颇有些无可奈何,“那时的朝政和宫务都在母后手上,朕根本没有办法与她抗衡,为了不牵连更多人,只能……事事顺从。”
“……还有,”仿佛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少年脸色微微一白,“两年前,有几位大臣秘密上书,揭露了戚氏恶行,提出要母后放权,让朕亲政。当时母后震怒,也是王兄代朕受罚,那一次是最重的一次,王兄被打得浑身是血,整整在床上趴了两个月……”
“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为了这个国家,也是为了摆脱戚太后的控制,稚嫩的小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联合了赵腾和刘元。
可惜,也只是从戚太后的手掌心落到了权臣的手掌心,那个时候,刘徽看着被囚禁的戚太后,整日郁郁寡欢酗酒度日,心中又生了悔意……
“安雨,你知道么,外头所有人都说母后嚣张跋扈。但其实母后对朕,也不是不好的。朕小的时候,高氏一族权势滔天,高皇后一直无子,也不允许宫里的其他妃子有孩子。母后为了护着朕,过了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
刘徽就是这么一个性子,说好听点是重情重义,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安雨叹了口气,决定转移关于戚太后的话题,人家是亲生母子,天生就立于不败之地。
“我看广凌王年岁渐长,似乎在宫里也不是过得很开心,陛下没有想过让他回家与父母团聚吗?”
空气静默一瞬,安雨才发现刘徽在打量自己,以为说错了什么话。“怎么了?”
少年捧着她脸,凑近了故作严肃地问,“你为什么总是提王兄啊?”
因为人家是个病弱美少年,秀色可餐啊。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想了想不能吓到刘徽,只能道,“……明明是你一直把你的好王兄挂在嘴边的,还说亏欠。”
“算了不说了,早点睡吧。”少女嘟囔着推开他,自己拉了被子往里面钻,刘徽又缠着她,也许得寸进尺就是人的本性,他凑到她颊边讨好地吻了吻,“好了好了,朕不卖关子了。”
明明宫室里除了他们没有旁人,少年仍是说悄悄话一般在她耳边低声道。
“王兄自幼好学,不到十岁便已经流利背诵四书。在朕心里,这太子之位,理应是属于他的。”
安雨微讶,甚至主动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橙色的暖光之中,少年眼底澄澈一览无余。安雨就明白了,得,他没有在开玩笑,竟然是认真的。
刘徽风华正茂,身体健康,又不是垂垂老矣,面临绝嗣,刘子行一个与他同辈的宗室子弟,想要被册立为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甚至于说,希望渺茫。
刘子行为何一直只是广凌王,而没有被封为太子,是刘徽不想吗?因为立太子不是封妃子,皇帝一个人说了根本不算。
太子二字,本就代表了正统,要立要废,都需要皇室宗亲、世家大臣的支持。
但是显然,宗亲和大臣们都是不支持的,连刘子行的未来妻族清河漼氏都没明确表示过支持。
必须不支持啊,哪怕是亲父子,朝臣催着立太子的时候,还有致使天家父子相疑的。眼下谁站出来提出立广凌王为太子,那不是明摆着要逼刘徽退位,另拥新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