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临！
人群一下子哄然了。
不出意外，刘徽和安雨又被一群所谓的有志之士包围了。
和在场许多人一样，唐玟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手书翻找出来，见少年天子神色淡淡，又恐君威难测，只好硬着头皮向他身侧那位，一路看起来都很随和的少女请命：
“贵妃秀外慧中，擅长以字识人，可否请您一观？”
这是向贵人求荐，常有的事。安雨却不肯再评，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同刘徽私下说说还好，眼下被人认出身份，一言一行都会被拿来作文章。
她摇了摇头，“我才疏学浅，又不是朝廷官员，怎敢随意为朝廷品评人物？”
众人只好失望地恭送两人离开，还有些好事之人，转头就去寻方才被贵妃点评过“夸夸其谈”“文采斐然”的一些士子。
刘徽不明白安雨今日为何非要拉自己出来，诗文会上见她被几个年轻斯文的书生殷殷包围，这让他有一种明明是自己妥善珍藏的宝物被他人发现觊觎的感觉。
两人登上了回去的马车，马车里摆了冰鉴，袅袅升腾着雾气，厚厚的帘子留存了凉意，也隔绝了盛夏聒噪的蝉鸣，刘徽舒了口气躺下来，像滩烂泥一般枕在她膝上，又抱怨道：
“……那些人变脸还真是快，方才还道颜儿是信口开河，一听到我们的身份，就蜂拥而上了。颜儿不要轻信了他们，若真是贤才，地方上又怎会无人愿意举荐？”
小少年的孩子气，安雨只是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发，“关于朝廷选官取士，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么事？”刘徽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问。
“若陛下是一郡长官， 每年可举一名人才出仕，为国效力。眼下两个人选，一个是当地名门之后，另一个则是寒庶之士，陛下会选谁？”
刘徽闻言一怔，不由睁开了眼睛，见头顶的少女正剥着一个荔枝，并没有在看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他明白，眼前之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于是他努力去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真的是一个郡守会怎么做，然后如实回答：
“朕会选择举荐前者。”
安雨并不意外，甚至话音带笑：“哦？陛下都不先问一问这两人的才学如何吗？”
“世家子……朕也不喜欢那些自命清高之辈。但是一来，他们生于官宦之家，自幼学习诗书礼仪，对朝政并不陌生，比起那些不知根底的寒士们更稳妥。二来，世家郡望数百年来扎根当地，盘根错节，朕作为地方官员，想要政令通行，非得与他们合作不可。”
说着说着，刘徽才恍然大悟，安雨之所以这么问，是在对以家世取人的选官制度表达不满。
对此，他倒是胸有成竹。
“颜儿放心，地方上所举之人皆要在朝堂上经过丞相他们策问，若是纨绔子弟，朕也不会让他待在太重要的位置。”
说话间，荔枝剥好了，习惯被投喂的小皇帝已经自觉张了张口，却落了个空。
雪白的果肉没入淡红菱唇，见少女脸上神色，刘徽也知道那滋味定然十分鲜甜，她似乎是回味了一下，才说，“……陛下说得对。但若无人举荐，自然也就没有应答策问的机会。家世、名望这种优势，并非人人生来皆有。”
刘徽连忙接话，“嗯……朕也觉得，每郡只举一人的确是有些少了，不如以后增加名额，也好多提拔一些寒门士子？”
小皇帝这般讨好，偏偏被视之不见，安雨一连剥了三四个荔枝，一个都没轮到他，刘徽眼巴巴看着，没忍住提醒她，“颜儿，这些荔枝是南国进贡给朕的，再怎么样，也理当分朕一半。”
“哎，可是真的好好吃呢，一个都不想分给别人。”她理直气壮地霸占着所有，面上笑得悠悠然。
“你这馋猫，朕怎么就成了别人了？”
马车缓缓驶入行宫，两人追逐笑闹着进了垂荫殿，小皇帝拉住安雨的手，从背后一把抱住了那纤细腰肢，见此，宫人们行礼之后都自觉退了下去。
寂静的大殿只余他们二人，刘徽这才低声道，“颜儿，别卖关子了，你究竟想同朕说什么？”
此时，安雨也敛了笑意，眼中含着些许冰冷：“就像那盘荔枝。”
“……什么？”
刘徽不解，就听安雨语气平静地继续道，“就像那盘荔枝。这天下所有的好处，世家不说占了全部，十之八九是有的。”
“而陛下说要增加举荐名额，只是往被独占的盘子里添荔枝罢了。我看过卷宗，中州人口百万，去年足有六个举荐名额，六个都是豪门贵戚。”
“中州是帝城，豪门贵戚如云也是正常……”
刘徽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清楚其中的腐败，少年轻轻蹙起了眉头：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触目惊心，其他地方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段日子中州城里很是热闹，而陛下也看到了，北陈士子往来各地，求举成风。陛下或许觉得他们成日上蹿下跳，汲汲营营，场面不大好看。然而早在幼时，我就在小南辰王的书案上见过许多自荐的投书，那时我就在想，为何这天底下每个士子想要为国效力，一定要靠他人举荐？”
“一个人是否有才华，是好是坏，能不能做官，做官的品阶高低，升迁速度，为何是由家世族姓来决定？”
安雨出身乡野，与生来坐拥天下的少年天子截然不同。刘徽迎着她明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问：“……所以，颜儿觉得如何才能改变这一切，不妨说说看？”
少年人如拔节的翠竹，身量抽条极快，仿佛三两天就是一个新模样。安雨不得不踮起脚，仰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轻轻道，“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万民之主，为何不能为天下士子举办一场统一的考试，考一考所有人的才学再授官呢？”
少女说这话时眼中盛着不折不扣的明媚光彩，也让唇齿间动人心魂的温软，一瞬间化作心头刺骨寒凉。
正因为他站在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才明白此举会在这天下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强忍着周身上涌的寒意，少年拥着怀中人的双臂在不知不觉中收紧，刘徽默然无语，半晌才涩然道，“颜儿，我在宫中生活得比你久，你这样做，会得罪很多很多人的。”
安雨一愣，旋即满不在乎地笑开了，“从前有个人，也这样说过。”
作者新年快乐。想剧透，我忍住。安雨作死之路开启，等她要玩脱了周生辰就来了。提前预警下，漼家在这篇文下场不会很好，安雨会给11一个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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