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以科考为国学取生的消息,在北陈闹得沸沸扬扬。
前任太傅漼广年初致仕,如今在家乡清河养老,等听闻此事再赶到京中抗议时,已经尘埃落定了。
世道变了,只要读了书的,都能来参加考试,岂不荒谬?
“国学取生,向来先尽高门,次及中第,纵有招纳平民学子的前例,也须是人行修谨、堪循名教者,由地方举荐送选。还请陛下三思,不要轻易更改选材之法,令那些不知根底的寒人充斥其间,届时泥沙俱下,如何分辨?”
空旷的大殿上,立着一位须发花白、青袍高冠的老者,手里拄着皇帝亲赐的拐杖,通身都是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仪。
漼广出身士族之首的清河漼氏,也是文学界的泰斗,入朝为官几十载,在朝在野都很有名望,哪怕已经退休,漼广要见皇帝,皇帝也得给面子。
“漼公一代大儒,门生遍布天下,想来也明白一个道理,这天下俊彦,并非皆出自于士族,也并非皆出自于寒门。”
安雨一身桃花色襦裙,就坐在少年天子的左手边上,见这么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接了话,漼广脸色不大好,还是答道:
“比起士族,寒门子弟良萎不齐,多有不及。”
“对呀,那就考试,择优而录。又不是不让士族报名。听闻清河漼氏,世代传经,人人皆束发读诗书,怎么,漼公难道是怕子孙考不过他们吗?”
漼广一把老骨头了,头一回遇到这等飞扬跋扈的女子,竟说要让大家公子与一群田舍郎一起考试?
“士庶有别,成何体统!”
少女故作天真的几句嘲讽,就让老者一身养气功夫全无。而记忆中优柔寡断的少年帝王,态度也是超乎漼广想象的坚决。
少年一手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有道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国学那里,以门第论有些重了,不少学子浮华游惰,荒废学业。朕想着,考一考,也可裁汰无能之辈,激励子弟上进。漼公若实在不放心,也可参与科考出题一事。”
“既然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告辞。”
亲眼见证自己对小皇帝的影响力,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妃子。漼广也是心灰意冷,他拄着拐杖,颤悠悠地从椅子上起身,似乎被气得不轻,动作缓慢极了。
安雨要去扶,被避开了。
漼广盯着少女那张过分艳丽的小脸,眼神如刀,“男女有别,老朽不敢劳烦贵妃娘娘。”
安雨一点也不生气,依旧是笑吟吟的:“男女有别?我等只知‘君子坦荡‘。”
漼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还未走出多远,就在余光里看到,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将方才咄咄逼人的少女揽入了怀中,好一副昏君妖妃的场面。
安雨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位朝堂元老眼里,已经从艳丽,升级到狐媚了。
漼广一走,刘徽就轻轻握了她的手:“漼公年事已高,你,咳,说话注意着些。别把人气厥过去了,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
“放心,他不敢让自己出事。”安雨随意应了一句,在书案上摊开一份地图,上面写满了各地的姓氏郡望,素手在上面点了点,“中州,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西州,小南辰王经营了快二十年。皆是朝廷政令通行之地。”
“若是在别的州郡试行考试,恐怕真要被这些人搅和得推行不下去不可。”
听少女浅浅呼出一口气,方才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和漼广对刚,刘徽没想到她心里其实也很有压力。少年人轻轻交握的双手,仿佛在彼此鼓励,也给彼此勇气。
“颜儿为何如此笃定,皇叔会支持此事?”
“他会。”安雨脱口而出,见少年满眼不解,又低声解释道,“他和我们一样,看的是家国天下。而清河漼氏之流,看的是士族利益。漼氏自有家学,子弟也无一人在国学读书,陛下可知漼广为何如此反对考试?不过是因为考试之道,以才学取人,不再需要地方上的品评举荐。”
安雨说着说着,倒笑开了,若她这辈子开局在世家,恐怕也会想法设法的维护世家利益。无论到哪里,一个姓氏就能让人高看一眼,就算不做官,说出来的话比官员还要让人信服,这么好的事儿,她也想代代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