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前，刘氏先祖夺天下的时候，清河漼氏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族了，还参与过北陈国号的议定。
漼氏向来以族姓阀阅为傲，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个毫无根基的宠妃给傲了。
直到出了宫门，被家仆搀上了漼家马车，漼广的脸色依旧十分冷硬。
“阿兄回来了，皇上可有改变主意？”
马车内几榻俱全，一端庄淑雅的妇人正在煮茶，正是漼广的幼妹，漼四娘。
“少年人自认一身正气，又怎会轻易听人劝说。”
漼广微一摇头，接过妹妹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脸色才缓和了些，“……入京之前，我就料到，皇上于此事上如此雷厉风行，多半是身边人撺掇。可我真是没想到，金氏女如此受宠。”
顾念礼仪，漼广没有让妹妹一同入宫，结果小皇帝竟连接见大臣，都要带着宠爱的妃子。
他这一生识人无数，那少女年纪尚幼，眼底却藏着一股逼人的锐意，少年人有锐气，是好事，但她是女子，是后妃，这般锋芒毕露就令漼广心生不喜。
难免再遗憾一回，若当年漼时宜能入宫为后就好了。
北陈后宫再出一个如高皇后、戚太后那样醉心权势的女人，实在不是朝廷的福气。
漼氏这几十年来，也吃尽了高氏、戚氏的亏。想起当年扶助幼帝登基，却被戚太后过河拆桥的旧事，漼广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拢在袖中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阿兄莫急，先缓一缓。凡事都没有身体重要。”
漼四娘不知太极殿内发生了什么，以为漼广仍为推行考试之事耿耿于怀，一手拍着他胸口顺气，一边柔声劝慰道，“阿兄何必如此挂怀，如今举荐、荫进、科考三者并行，木已成舟。士人走士人的路，寒人走寒人的路，从今以后各行其道，也是好事一桩。”
漼四娘望着兄长的满头白发，满眼担忧。漼广年逾古稀的人了，为了区区国学取生之事，不辞辛劳赶赴中州，她其实是不理解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漼广缓过气来，对漼四娘摆摆手，漼四娘被南辰王府退婚后就一直养在家里，年近不惑，想法却天真烂漫。
“且不论中州。西州虽偏远野蛮，但堂堂一州之地，至少也能考出几十个举人。放在从前，靠举荐，一次能举荐多少人？”
寒人的路？寒人本没有路，就算有，也该是牢牢掌握在士人手里。
那只苍老如枯枝的手握了拳头，锤了下面前的小几，漼广的动作很无力，声音却有几分激动。
“一旦赞同考试，就是承认寒人与士族等同，恐怕不出三年，国学就要更名为庶学了。各地寒士充斥其间，朝廷若要从国学补官，龙蛇混杂，如何分辨？又是考试？”
人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足。也不管漼四娘如何理解，漼广靠着软榻不再言语，他合上眼睛养神，脑海里又自然而然浮现出太极殿上那一幕——
“天下俊彦，并非皆出自于世家，也并非皆出自于寒门。”
少女说这话时，眉目流转着清澈明亮，还有一些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仿佛在她眼中，士庶平起平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何其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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