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远处的村庄亮起了零星灯火，像是撒在深蓝天幕上的几颗星星。马嘉祺抱着怀里的小包裹，步履稳健地走在回知青点的土路上。他能感觉到怀里那小东西细微的颤抖，还有那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像细小的钩子，轻轻挠着他的心。
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将那个裹着白色小狐狸的外包抱得更稳了些。
“快到了。”他又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在安慰它，还是在给自己鼓劲。带一只受伤的野生动物回集体宿舍，这绝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若是被队长或是思想积极的老知青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批评，甚至可能上升到“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的层面。
但他低头，对上那双从外套缝隙里望出来的、湿漉漉的黑色眼睛，里面盛满了痛苦和依赖，那点犹豫便瞬间消散了。
算了，批评就批评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在山里。
知青点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此刻正飘出淡淡的炊烟和饭菜的香气。院子里有几个知青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在水井边洗漱，看到马嘉祺回来，有人打了个招呼。
“嘉祺，才回来？哟，这拿的啥？打的野味？”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青年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看他怀里用外套裹着的东西。
马嘉祺侧身避了一下，语气平静：“不是，山里捡的，受了伤。”
他不欲多言，快步走向最边上那间稍微小一点的屋子——那是他和另外两个性格相对安静的知青共同的宿舍。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泥土和年轻男子生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一个戴着眼镜的知青正坐在炕桌边看书，另一个则在整理农具。
“回来了？”看书的知青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随即注意到马嘉祺怀里不对劲，“你这是……”
“在山里救了只小狐狸，腿被夹伤了。”马嘉祺言简意赅地解释，小心地将包裹放在自己的床铺上。外套散开，露出了里面那只瑟瑟发抖、后腿包扎处渗着血丝的白色小兽。
“狐狸？”整理农具的知青也惊讶地凑了过来，“嚯！这毛色，真稀罕！纯白的！不过嘉祺，你把它带回来，让刘队长知道怕是不好……”
“它伤得很重，扔在外面活不了。”马嘉祺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转身从自己的木头箱子里翻找起来，拿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有些掉漆的小铁盒，“我这儿还有点红药水和纱布，得再给它处理一下。”
另外两个知青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马嘉祺看着清冷，其实骨子里有股执拗劲。看他这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戴眼镜的知青甚至放下了书，帮忙端来了温水。
“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我自己可以。”马嘉祺挽起袖子，露出清瘦却结实的小臂。他重新坐到床边，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开始解之前匆忙包扎的布条。
虞嘉洋疼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缩回腿，却被马嘉祺温柔而坚定地按住了。
“忍一忍，必须清洗干净。”马嘉祺的声音压得很低，在昏暗跳动的煤油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专注。他用蘸了温水的干净布条，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动作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它。
虞嘉洋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煤油灯的光晕柔和了他略显清冷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绒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
清洗伤口的过程无疑又是新一轮的折磨，但比起之前冰冷的兽夹和未知的恐惧，此刻的疼痛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一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马嘉祺每一个动作里包含的小心翼翼。
清洗完毕，马嘉祺打开红药水的小瓶子，用一根细小的木签蘸着，仔细地涂在狰狞的伤口上。冰凉的药水刺激得虞嘉洋又是一颤。
“呜……”
“马上就好。”马嘉祺轻声应着，动作更快了些。涂好药，他又用新的、更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最后打了个小巧的结。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才松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了。”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用手指非常轻地拂过小狐狸耳后的绒毛，“今晚你就睡这里，明天再看看情况。”
戴眼镜的知青好奇地问：“它吃什么？狐狸吃肉吧？咱们可没肉喂它。”
马嘉祺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的伙食里，荤腥是极少的。他想了想，起身从自己的口粮袋里拿出半个窝窝头，掰了一小块，蘸了点温水，递到小狐狸嘴边。
“试试这个？暂时只能委屈你了。”
虞嘉洋其实没什么胃口，后腿还在隐隐作痛。但看着马嘉祺那双带着些许期待和歉意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那坨泡软了的窝窝头。
粗糙、拉嗓子、没什么味道……这是他唯一的感受。但为了表示配合，他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马嘉祺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能吃就好。”
夜深了，另外两个知青陆续睡下。马嘉祺将小狐狸连同它身下垫着的旧衣服一起挪到了炕梢比较暖和的位置，自己则在一旁和衣躺下。
煤油灯被吹灭，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隐约的月光透进来。虞嘉洋趴在柔软的旧衣服上，能清晰地听到旁边三个年轻男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秋虫的鸣叫。
后腿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无法入睡。陌生的环境，动物的躯体，艰巨的任务……种种思绪纷沓至来。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旁边原本平躺着的马嘉祺忽然侧过身，面向他这边。黑暗中，虞嘉洋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后背，有节奏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
“疼得睡不着吗？”马嘉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吵醒旁人，又像是夜间的呓语，“摸摸就不疼了……”
他的手掌宽大，带着干农活留下的薄茧，但动作却异常温柔。那一下下的抚摸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真的驱散了一些疼痛和不安。
虞嘉洋不由自主地往那只温暖的手掌方向蹭了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呼噜声。这声音不受控制，完全出自这具狐狸身体的本能。
他感觉到马嘉祺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抚摸变得更加轻柔。
“真乖。”他听到马嘉祺极轻地笑了一下，气息拂过他的耳尖。
在这种轻柔的安抚下，疲惫和伤痛终于战胜了思绪。虞嘉洋的意识逐渐模糊，蜷缩在那片代表着安全和温暖的触感旁，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虞嘉洋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天刚蒙蒙亮，宿舍里其他两人还在睡。是马嘉祺起来了。他正轻手轻脚地穿衣，准备出门早课。
看到小狐狸睁开了眼睛，马嘉祺凑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它腿上的纱布，见没有大量渗血，才松了口气。
“我要去上工了，”他低声说，像是交代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乱跑，等我回来，知道吗？”
他从自己的口粮里又掰了一小块窝窝头放在虞嘉洋嘴边，旁边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是清水。
虞嘉洋仰头看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小脑袋——这个动作由狐狸做出来，显得格外滑稽又乖巧。
马嘉祺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匆匆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虞嘉洋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又看了看那小块能噎死人的窝窝头，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又夹杂着巨大的迷茫。
腿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他不会说人话。马嘉祺似乎只是把他当成一只颇有灵性的小动物。
那任务到底要从何开始？他现在连人形都没有，人话也不会说。
小狐狸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忧愁地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后腿。
——未完待续——
2731字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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