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的那句问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虞嘉洋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能听懂吗?他当然能。但他能回答吗?他不能。
最终,他只是用那双在月华下显得格外澄澈的眼睛回望马嘉祺,然后仿佛被夜风吹得有些冷似的,轻轻往他怀里缩了缩,发出细微的、依赖般的嘤咛。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反而比任何一种明确的回答都更让人浮想联翩。
马嘉祺没有再追问,只是抱着它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夜风渐凉,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便抱着虞嘉洋回了屋。但那一晚,虞嘉洋能感觉到,旁边炕上马嘉祺的呼吸很久都没有变得平稳悠长。
“白仙报恩”的流言,并没有因为当事人的沉默而平息,反而在私下里传得愈发绘声绘色。知青点里其他几人看虞嘉洋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好奇中带着点敬畏,甚至有人晚上起夜时,会下意识地避开炕梢那个白色的小身影。
戴眼镜的知青甚至偷偷找来一本破旧的《聊斋志异》,晚上就着煤油灯看得入神,时不时抬眼瞅瞅虞嘉洋,眼神发亮。
这种氛围让虞嘉洋感到些许不安。他知道这个时代的特殊性,这种带着“封建迷信”色彩的流言若是扩散开来,对马嘉祺绝无好处。
他的伤腿在草药的敷治和每晚偷偷吸收月华的作用下,愈合的速度远超寻常。伤口已经结痂,虽然还不能用力,但三条腿蹦跳已经灵活了许多。他必须尽快做点什么,扭转这种不利的传言,或者至少,将马嘉祺从流言的漩涡中心摘出去。
机会很快来了。
几天后的下午,知青点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公社的副主任和一位面色严肃、戴着红袖章的青年。他们是来进行“思想教育例行检查”的。
副主任姓王,是个面色红润、嗓门洪亮的中年男人,一进门就打着官腔:“同志们在这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生活上、思想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组织反映!要时刻警惕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侵蚀!”
他的目光在简陋的宿舍里扫视,忽然定格在炕梢那个白色的毛团上。
“嗯?这是怎么回事?”王副主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谁在宿舍里养这些玩意儿?小资产阶级的闲情逸致要不得!这像什么样子!”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另外两个知青下意识地看向马嘉祺。
马嘉祺站起身,语气平静地解释:“王主任,这不是养的。是前几天在山里捡到的,腿被兽夹伤了,看着可怜,就暂时带回来包扎一下,等伤好了就放回山里。”
“包扎?放回山里?”旁边那个戴红袖章的青年冷哼一声,语气尖锐,“马嘉祺同志,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现在村里都在传,说你这狐狸不一般,晚上还能给你们烧水?这是宣扬封建迷信!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矛头直指马嘉祺,话语极其严厉。
虞嘉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紧张地看着马嘉祺,又看向那两个干部。
马嘉祺的脸色白了白,但依旧站得笔直:“那都是些没影的闲话,当不得真。水壶的事可能是谁记错了,或者灶膛里有余温。我是一名知青,接受党的教育,怎么可能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闲话?记错了?”红袖章青年显然不信,步步紧逼,“无风不起浪!那么多人都这么说!马嘉祺同志,你的思想觉悟很有问题!我看这狐狸留不得,应该立刻处理掉,以正视听!”
处理掉?虞嘉洋浑身的毛都差点炸起来!
王副主任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那只看起来确实漂亮又乖巧的小白狐,又看了看脸色发白却依旧倔强站着的马嘉祺,沉吟了一下。他其实对什么“白仙”半信半疑,但更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影响自己的政绩。
“咳,”他清了清嗓子,“马知青救死扶伤,心是好的。但影响确实不好。这样吧,这狐狸呢,确实不能再留了。至于思想问题……”他拖长了语调。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一直安静趴着的小白狐,忽然挣扎着用三条腿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极其艰难地跳下了炕。它拖着那条还绑着纱布的伤腿,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角——那里放着知青们今天刚从地里收回来的几筐红薯。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它用鼻子和爪子,极其笨拙地、努力地将散落在筐外的几个小红薯,一点点地、推进了筐里面。做完这个动作,它似乎耗尽了力气,瘫软在筐边,仰起头,对着两位干部的方向,发出极其微弱又可怜的呜咽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充满了无助和讨好。
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想做点好事、却又笨拙无力、生怕被责骂的孩子。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副主任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怒容变成了惊愕和一丝滑稽。红袖章青年也张着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这……这跟他们预想的“兴风作浪的精怪”形象差距也太大了!这明明就是一只有点灵性、试图帮忙的受伤小动物啊!
马嘉祺也完全没料到虞嘉洋会来这么一出,他看着那只瘫在筐边、努力表演“乖巧无害”的小狐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他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
“王主任,您看……它可能就是有点小聪明,学人样子,想讨口吃的。村里人传得玄乎,其实就是只普通狐狸,伤好了肯定送回山里去。绝对没有那些迷信的事!我向组织保证!”
王副主任看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东西,又看看一脸诚恳的马嘉祺,再想到刚才那滑稽又有点暖心的一幕,心里的那点怀疑和官腔顿时消散了大半。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许多:
“行了行了,看来确实是误会一场。不过马嘉祺同志,影响要注意!伤好了赶紧处理掉,别再惹闲话了!思想汇报还是要写一份,深刻认识一下!”
“是,谢谢王主任!”马嘉祺立刻应道。
红袖章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王副主任用眼神制止了。两人又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另外两个知青长长松了口气,看向虞嘉洋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后怕。
马嘉祺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墙角,蹲下身,默默地将那只瘫软的小狐狸抱回怀里。他的手指有些冰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抱着它,走到院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马嘉祺低着头,久久地凝视着怀里的小家伙。它似乎也耗尽了精力,乖乖地窝着,偶尔抬起眼皮看他一下。
“你刚才……”马嘉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故意的,对不对?”
虞嘉洋心里一紧,把脑袋往他胳膊肘里埋了埋。
“你听得懂……你一直在帮我……”马嘉祺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到底是什么?
虞嘉洋无法回答。他只能抬起头,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就像每一次他感到不安或疼痛时,对方做的那样。
这个充满依赖和安抚意味的动作,让马嘉祺的心防彻底决堤。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将小狐狸紧紧抱在胸前,下巴轻轻抵着它毛茸茸的头顶。
“谢谢你……”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哽咽,“也……对不起。”
谢谢你的解围。对不起,差点没能护住你。
虞嘉洋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和传递过来的复杂情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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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好累Ծ‸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