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腿奇迹般的痊愈，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虞嘉洋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来回踱步，四条腿轻盈有力，落地无声。他时而跃上炕沿，时而钻到桌底，熟悉着这具终于恢复健全的身体。
然而，马嘉祺留下的那两张字条，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的心。
“以后不要晚上独自出去。” “等我回来。”
没有惊叹，没有追问，平静得近乎异常。这反而让虞嘉洋更加忐忑。马嘉祺到底看到了多少？他又想到了多少？他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是知青们回来午休了。
虞嘉洋立刻停止了一切探索，敏捷地跳回炕梢的垫子上，团成一团，闭上眼睛，假装仍在酣睡。只是微微颤动的耳尖泄露了他的紧张。
门被推开，马嘉祺走在最后。他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虞嘉洋身上，尤其是在他那条曾经受伤、此刻却完好无损地蜷缩着的后腿上停留了片刻。
虞嘉洋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带着审视和探究，让他如芒在背。他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装作一无所知。
马嘉祺没有立刻过来。他和往常一样，洗手，吃饭，和其他知青简单交谈了几句。但虞嘉洋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系在自己这边。
午休时间，其他人都躺下小憩。马嘉祺却拿起了那本边角卷曲的《普希金诗选》，走到炕边坐下，背靠着墙壁，似乎打算看会儿书。
但他并没有翻开书页。
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极其自然地垂落下来，指尖恰好落在虞嘉洋耳后那片最柔软的绒毛上。
然后，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挠着。
动作温柔而熟稔，就像之前无数次安抚他时那样。
虞嘉洋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秒，随即一种酥麻的舒适感从耳后蔓延开来，几乎让他下意识地就想仰起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动物的本能难以抗拒。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抖动得更厉害了些。
马嘉祺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挠着，甚至范围稍稍扩大，到了下巴底下。
虞嘉洋的尾巴尖悄悄扫动了一下，又被他强行按住。
他在试探我！虞嘉洋心里警铃大作。马哥绝对是在试探！他想看自己痊愈后，还会不会对他表现出依赖和亲昵？还是说，伤好了，就想离开了？
不能露馅！必须假装还是一只普通的、最多稍微聪明点的狐狸！
他努力放松身体，甚至故意让呼吸变得更加绵长，仿佛真的被挠得很舒服，快要睡着了。只是那极力压抑的本能反应，让他的肌肉显得有些紧绷。
马嘉祺的手指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张力。
过了好一会儿，虞嘉洋才感觉到那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脊背上，不再是挠痒，而是带着一种安抚意味的、缓慢的抚摸。
同时，他听到马嘉祺极轻地、几乎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好得真快啊……”
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感慨，又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虞嘉洋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午上工前，马嘉祺照例给他留了清水。但这一次，他没有留下食物，而是将那块腊肉放回了自己的箱子。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虞嘉洋愣了很久。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伤好了，不需要额外照顾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看他会不会自己去寻找食物，从而暴露更多？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无声的试探与观察在悄然进行。
马嘉祺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主动抱他、抚摸他，但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地跟随在他身上。他不再提供额外的食物，只是确保清水不断。他晚上依旧会带虞嘉洋去院里“望月”，但不再问那些试探性的问题，只是沉默地抱着他，仿佛在等待什么。
虞嘉洋表现得极其“安分守己”。他大部分时间乖乖待在垫子上，偶尔在屋里散步，也绝不靠近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地方，比如灶台。对马嘉祺，他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宠物的亲昵——会在对方回来时抬头看一眼，会接受抚摸，但不再有过于拟人化的反应。
他也在观察。他发现马嘉祺似乎比以前更累了，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偶尔咳嗽也没有完全好转。他还注意到，知青点的粮食好像更紧张了，大家的窝头似乎都缩小了一圈。
一种焦灼感在虞嘉洋心里蔓延。伤好了，他却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更无形的笼子里。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
转机发生在一个暴雨将至的午后。
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闷雷在远山滚动。知青们都被队长提前打发回来，抢收晾晒的粮食和柴火。
马嘉祺和其他人一起，忙着把院子里晾晒的玉米棒子收进筐里，抬到屋檐下。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虞嘉洋蹲在门口，看着马嘉祺一趟趟地忙碌。在一次抬起沉重的箩筐时，马嘉祺脚下似乎滑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踉跄，虽然及时稳住了，但眉头瞬间紧紧皱起，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后腰，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扭到腰了？虞嘉洋立刻站了起来。
旁边有人问：“嘉祺，没事吧？”
马嘉祺摆摆手，忍着痛道：“没事，有点闪了一下。”他试图再次弯腰，动作却明显僵硬迟缓了许多。
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时间紧迫。
虞嘉洋不再犹豫。他猛地蹿出房门，冒着开始变大的雨点，冲到院子里那些散落的、较小的玉米棒子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只漂亮的白狐狸，极其灵活地用嘴叼起一根玉米棒子，飞快地跑回屋檐下，堆放到收好的箩筐边，然后转身又冲进雨幕，去叼下一根。
它的动作迅捷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只捡那些散落的、马嘉祺此刻弯不下腰去捡的玉米棒子。
一个，两个，三个……
雨水很快打湿了它白色的皮毛，让它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和……急切。
所有人都看呆了，忘记了动作。
马嘉祺也彻底愣住了，捂着后腰，怔怔地看着那只在雨中来来回回的小小白色身影。它每一次精准地叼起玉米棒，每一次飞快地跑回屋檐，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
最后一点疑虑，在这一刻，被这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有效的行动彻底击碎。
它不是普通狐狸。 它懂。 它在帮他。
当虞嘉洋叼着最后一根散落的玉米棒跑回来，放下，然后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抬起头望向马嘉祺时，它对上的，是一双无比复杂、充满了震惊、恍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情绪的眼睛。
雨声哗啦啦作响，世界一片嘈杂。
但在这一人一狐的对视中，空气却仿佛静止了。
马嘉祺缓缓直起腰，忽略掉后腰的疼痛，一步一步走到虞嘉洋面前。他蹲下身，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
他伸出手，没有像以前那样抚摸它，而是轻轻碰了碰它被雨水打湿、沾着泥点的脸颊。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雨水的湿意。
“……原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又清晰地传入虞嘉洋耳中，“你真的什么都懂。”
虞嘉洋没有躲闪，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任由雨水从睫毛上滴落。
无声，即是默认。
马嘉祺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眼中的所有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灼人温度的了然和专注。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将湿漉漉的小狐狸仔细裹好，抱进怀里，转身走进屋里。
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宿舍内显得格外安静。其他知青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马嘉祺将虞嘉洋放在炕上，找來干布，沉默地、仔细地替它擦拭着皮毛上的雨水。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确认。
虞嘉洋知道，那层薄薄的、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几根玉米棒子面前，被彻底捅破了。
试探结束了。
接下来，会是怎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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