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气，娃娃的脸。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乌云密布。几场暴雨过后，靠山屯附近的山涧溪流都涨满了水，浑浊的河水奔腾咆哮，预示着山里水汽的饱和。
虞洋对天气的变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接连几天，他都有些焦躁不安，夜里睡得也不踏实，常常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一种源自山林精怪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要下大雨了，”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小声对马嘉祺说，“很大的雨，山里……可能会出事。”
马嘉祺对他的预感已经深信不疑。他立刻找到队长，委婉地提醒最近雨水太多，要注意山洪，尤其是住在山脚低洼处的几户人家。
队长吧嗒着旱烟，看了看依旧透着一丝亮光的天色，不以为意：“小马啊，你这城里来的娃娃就是胆子小。咱这地方，年年夏天都这样，没事儿！再说，那几户老庄稼把式了，自己有数！”
劝说无效，马嘉祺只能皱着眉回来。他相信虞洋的判断，但人微言轻，无可奈何。
果然，当天后半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同天河倾泻，砸在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村落彻底吞噬。雨水顺着窗户缝隙往里灌，地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虞洋被雷声惊醒，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轻微震颤，远处传来轰隆隆的、不同于雷声的闷响，那是山石和泥土在雨水浸泡下松动的声音！
“不好！”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恐。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外面传来了尖锐急促的铜锣声和声嘶力竭的呼喊：“山洪来了！快跑啊！往高处跑！”
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其他两个知青也惊醒了，慌乱地披上衣服就要往外冲。
马嘉祺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虞洋的手腕，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跟紧我！别乱跑！”
几人冲出宿舍，外面已是混乱一片。暴雨如注，浇得人睁不开眼，泥水瞬间没过了脚踝。借着闪电的光芒，可以看到远处山脚下，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树木、石块，如同黄色的巨龙，咆哮着冲向村庄！
“往村后的小学跑！那里地势高！”马嘉祺大声喊道，拉着虞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
雨水冰冷，脚下打滑，虞洋这具人类身体远不如狐狸形态时灵活，再加上他本身体能跟不上，跑得气喘吁吁，几次差点摔倒，都被马嘉祺死死拉住。他能感觉到马嘉祺握着他手腕的力气极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在这片混乱的洪流中。
看来回去以后得练体能了。
人群哭喊着，相互搀扶着向高处涌去。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凄厉的哭喊声从旁边传来：“我的娃！我的娃还在屋里！二狗子！二狗子！”
是住在村西头低洼处的张婶，她被人流裹挟着往前，却拼命想往回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绝望地看着自家那栋已经被洪水围困、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周围的人都自身难保，有人想拉住她，却被她挣脱。
马嘉祺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回头看向张婶家那个方向，洪水已经漫过了门槛，水位还在迅速上涨。
虞洋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里一紧。他知道马嘉祺在想什么。张婶的儿子二狗子，那个虎头虎脑、总喜欢追在他后面好奇打量的小男孩……
“你跟他们去小学！”马嘉祺猛地松开虞洋的手，将他往戴眼镜的知青那边一推，语气急促而决绝，“我去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虞洋想也不想地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那奔腾的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人类在它面前渺小如蚁。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马嘉祺掰开他的手指，眼神在闪电的照耀下，坚定得近乎执拗，“放心，我很快回来！你听话，快走！”他最后深深看了虞洋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诀别？
说完，他猛地转身，逆着慌乱的人流，义无反顾地朝着张婶家的方向冲了过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和混乱中。
“马嘉祺！”虞洋嘶声喊道，想要追上去，却被旁边的知青死死拉住。
“虞洋！别去！危险！嘉祺他水性好，不会有事的！”戴眼镜的知青大声劝道，用力拖着他往高处走。
虞洋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马嘉祺消失的方向，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是山洪！不是儿戏！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淹没了他。如果马嘉祺出了什么事……他不敢想。
就在这时，他体内那股属于狐妖的力量，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剧烈翻涌起来，他能感觉到月华之力在经脉中奔腾，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猛地停止了挣扎，抬起头，望向马嘉祺消失的黑暗雨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不能只是在这里等！
他挣脱了知青的手，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不是朝着安全的高处，而是朝着与马嘉祺相同的方向，猛地冲了出去。
“虞洋！你回来！”
呼喊声被抛在身后。虞洋奔跑在泥泞和洪水中，身体里那股微弱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比普通人更加敏捷地躲避着障碍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搜寻，耳朵捕捉着一切声音。
洪水咆哮，房屋倒塌，树木断裂……还有，微弱的、孩子的哭声。
他循着声音，看到张婶家的房子已经被洪水冲垮了一半，浑浊的水流中，一根倒塌的房梁下，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拼命挣扎哭喊，正是二狗子！而马嘉祺，正奋力游向那边，水流湍急，几次将他冲开，他却顽强地再次靠近。
就在这时，上游传来一声更加恐怖的巨响，更大的洪峰即将到来。
“马嘉祺！快走！上面又来了！”虞洋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马嘉祺也听到了那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虞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更深的焦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拼尽最后力气，抓住了二狗子的胳膊，将他从房梁下拖了出来。
然而，巨大的洪峰已经近在眼前，如同一道移动的墙壁，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马嘉祺抱着二狗子，在水中艰难地稳住身形，看向虞洋的方向，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
虞洋看着那滔天巨浪，看着浪头前那两个渺小的身影，体内那股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迎着洪峰的方向，向前踏出一步，张开双臂，仿佛要用这具单薄的身体，去阻挡那毁灭性的自然之力。一股微弱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银色光晕，在他周身一闪而逝。
也就在这一瞬间，洪峰轰然撞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巨大的冲击力将虞洋狠狠拍倒，冰冷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他在水中翻滚，呛了好几口水，意识开始模糊。最后的感觉，是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拼命往水面拉……
不知过了多久，虞洋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趴在相对干燥的高地上，旁边是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二狗子。
马嘉祺半跪在他身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正用力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看到他醒来，马嘉祺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后怕，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收得死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你吓死我了！”马嘉祺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谁让你跟来的！谁让你来的！”
虞洋被他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失控的心跳。他抬起虚弱的手臂，回抱住马嘉祺湿透的、冰冷的身体，把脸埋在他颈窝，小声说：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光。
洪水开始退去，留下满目疮痍。
但他们还活着。两个人，都活着。
马嘉祺抱着虞洋，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心跳，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感，将他彻底淹没。
在生死抉择面前，有些东西，已经清晰得无法忽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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