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在黎明时分终于退去，留下一个被泥浆和断木残骸覆盖的村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水流的冷冽。幸存的村民们聚集在村后小学的高地上，惊魂未定，哭声、呼唤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劫后余生的混乱图景。
马嘉祺紧紧抱着虞洋，仿佛一松手，怀里这个温热的人就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湿衣紧贴着虞洋，传递过来的却是劫后余生滚烫的悸动。
虞洋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从狂乱到渐渐平稳。他能感觉到马嘉祺下颌抵在他头顶的力度，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凶狠的后怕。
“你……”马嘉祺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未褪的颤抖，“下次不准再这样！听到没有？”
虞洋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发丝蹭着他的脖颈，带来细微的痒意。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冒险，但他不后悔。
“二狗子……”他想起那个孩子。
“没事，张婶抱着呢，吓坏了，没受伤。”马嘉祺低声回答，手臂又收紧了些，“多亏你……最后那一下……”
他欲言又止。在洪峰袭来的最后一刻，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托了他一把，让他能在被冲走前抓住了一棵倾倒的大树，这才侥幸带着二狗子撑到了洪水势头稍减。而那力量的来源……他低头，看着虞洋苍白精致的侧脸，心中已然明了。
他没有追问。有些秘密，心照不宣就好。
天光彻底放亮，照亮了满目疮痍。村庄低洼处的房屋倒塌了大半，幸存的也泡在泥水里，家当器具漂得到处都是。哭声更响了，那是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悲痛。
公社和大队的干部很快组织起来，清点人数，安抚群众，组织青壮年清理废墟、搜寻可能被埋的人。马嘉祺作为知青骨干，自然不能闲着。他小心地将虞洋安置在小学教室里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半干外套把他裹紧。
“你在这里休息，别乱跑，我去帮忙。”他蹲下身，看着虞洋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等我回来。”
虞洋点了点头。他此刻确实浑身无力，刚才强行调动那点微末力量的后遗症开始显现，脑袋一阵阵发晕。
马嘉祺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上已经干涸的泥点，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品。然后他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融入了忙碌的人群。
虞洋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马嘉祺和其他人一起，在泥泞中搬运石块，清理障碍，搜寻幸存者。他的背影在废墟间穿梭，沉稳而坚定，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
一种混合着骄傲、心疼和依赖的情绪，在虞洋心底缓缓流淌。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初步的清理和搜救才告一段落。伤亡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但财产损失巨大。临时安置点里，气氛沉重而压抑。
马嘉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小学教室，身上沾满了泥浆，脸上带着深深的倦色。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快步走了过去。
虞洋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马哥。”他小声叫道，声音有些虚弱。
这一声“哥”，叫得自然而然，带着全然的依赖。
马嘉祺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整天的疲惫仿佛都减轻了不少。他在虞洋身边坐下，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仔细打量他：“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虞洋摇了摇头，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心里一阵发酸。他把自己面前那个几乎没动过的、分配来的杂面馒头递过去：“你吃，我不饿。”
马嘉祺看着那个硬邦邦的馒头，又看看虞洋苍白的脸，没有接，而是从自己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同样被水泡得有些发软，却依稀能看出原本形状的鸡蛋糕。
正是他之前去县里学习前，留给虞洋的那一块。虞洋一直没舍得吃，藏在贴身的口袋里，竟然奇迹般地在这场洪水中保存了下来，虽然被泡得变了形。
“给你留的。”马嘉祺把鸡蛋糕塞到虞洋手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快吃了，补充点体力。”
虞洋看着手里那块不成形的、却无比珍贵的鸡蛋糕，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自己累成这样，饿成这样，却还想着把最好的留给他。
“我们一起吃。”虞洋把鸡蛋糕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一半强硬地塞进马嘉祺手里，然后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那一半。甜腻柔软的口感在口腔里化开，带着马嘉祺体温的余热，一直暖到了心里。
马嘉祺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也慢慢吃了起来。甜味驱散了些许疲惫，更重要的是，分享这一刻的静谧和温暖。
夜里，临时安置点条件简陋，许多人只能挤在一起和衣而卧。马嘉祺找了一个相对避风的墙角，铺上些干草，让虞洋躺下。他自己则坐在旁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打算就这么守一夜。
虞洋往里挪了挪，空出一点位置，拉着马嘉祺的衣袖，小声说：“马哥，你也躺会儿吧，挤一挤，暖和。”
马嘉祺犹豫了一下，看着虞洋带着恳求的眼神，最终还是挨着他躺了下来。地方狭小，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虞洋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山间清泉般干净的气息，混合着灾后泥土的味道，萦绕在马嘉祺鼻尖，奇异地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环过虞洋单薄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微凉的身体。
虞洋没有抗拒，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找着一个更舒适温暖的位置。额头抵着马嘉祺的下颌，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脖颈。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紧紧相贴的身体，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马嘉祺低头，看着虞洋在自己怀里渐渐放松、呼吸变得均匀的睡颜，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和保护欲充盈着他的胸腔。
洪水可以摧毁房屋，可以夺走财物，却无法冲散这一刻紧紧相依的温暖。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缠绕着虞洋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黑发，仿佛缠绕住了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夜还很长，灾后的重建更是艰难。但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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