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毫无征兆地、深刻折磨着。
街上行人单手数得过来,稀疏,偶尔传来两三句吵闹声,追逐时迸起的水花声。
“终期……终期?”雨从电话亭玻璃缝隙中跌落下来,吴清擦拭去话筒上覆盖着的水滴。
电话亭有些年份,对面要么沙哑要么声音忽大忽小——加上终期那边或许真的有些手忙脚乱,导致吴清就没听清楚过终期在说什么。
沉重的喘息声终于穿刺去破裂的电线,传到吴清耳中。
“什么时候能赶回来?”终期好像是在说。
火车的嘶鸣声瞬间淹没嚎啕大雨,直震得吴清头脑发颤,站不稳意地报了一串数字。
“427,四月底就能赶回来——!”
怕终期听不清他说话,吴清特地提高音量大声喊道。
抽空看了眼时间,发现两分钟后才刚够四月十六。
“今晚是个看月亮的好节气,你那估计看不到。”
他声音平静得很,相对于吴清毛手毛脚急急燥燥、终期就像场席卷天地的雨,能扑灭三昧真火燃起的平原。
周遭滂沱,打乱吴清思考的头绪。
又一声鸣笛穿刺乌云。
“火车来了。”吴清道,“手机只剩两格电,估计到站之前我都不能和你说上话。”
“你在峪原?”
放眼就这世界,旧式火车令人头疼的鸣笛声还真不常见。
峪原算是其中之一。
原因是发展极其落后,迁徙、去城务工的多,饿死的、腐尸更多。尽留些妇孺病残的躯体在破峡子口苟生,灾荒瘟疾都是常见的事。
总之就是个被上帝抛弃的地儿,活得比贫民窟难过千倍百倍。
这一场雨洗劫过去,改天儿吴清回去的是盒是人都是个不定值。
“你真有出息,火车在哪找的?”终期头疼道。
“这里早晚八趟火车赶途东西、只晓得都是要横穿峪原。”
“就你一个人?”
“现在是,之前有个共事的伙计,半路上失散,应该已经到淮里了。”
“……”
见过蠢的。
终期不算是淮里人,家就在氓州峪原的渡口,也就是吴清此时此刻站着的地段。
也只有从峪原那种老鼠窝里爬出来的活人,才知道虫蛆蚊蝇的可怕。
真连个抗体都没的外地人搁峪原遛一圈儿,不带点半身瘫痪、神经错乱回来都是命大。
十多年前也是这雨夜,当时终期约莫也只有十五六岁,从阴曹地府恶心的臭水沟里连滚带爬摸到人间。
峪原是死人骨头待的乱葬岗,但吴清跑过去是朵需要阳光露水的娇花儿。
“吴清,听我说!”终期忽然喊道,“你现在立马给我跑回去!”
“别闹,这整周都在渡口附近打转,好不容易才找到出口——”吴清摸不着头脑,“难道还要一直转下去?”
“回旅店,我去接你!”
“回不去,试过,转来转去都走不出渡口。”
就像被道无形的墙堵住了似的,黑夜与迷雾将吴清牢牢困住。
“那就站在原地。”终期又压制着镇定下来,“我是没跟你讲过峪原这地儿。”
“你给我等着,你要走一步我就去楼下订棺材。”
“……”
吴清觉得夸张了。
十多年开放式教育彻底教会他“无神论”三字咋写,直把他培养得无所畏惧,再闹鬼的地方都敢闯。
看见火车又鸣笛,想到车门要关,就潦草劝了几句挂断电话。
不料刚出电话亭,火车就往远处驶走了。
呼啸掀起的煤油气味直扑得吴清满身柴灰。
吴清心里犯愁,所幸下一趟车就接踵而至,只不过是在隔着两三米轨道的月台旁,比起刚刚驶走那条显得崭新许多。
“稍等!”即使清楚火车里的人听不清他吆喝,但吴清仍旧边喊边跑跌撞过去。
着急地着车门打开,吴清才发现不对劲。
火车车头的灯幽幽开着,散发一种诡异的暖光——车厢里有人在说话。
一位、两位,许多的声音。
吴清惊讶这破地方也有观光团的,连忙收拾干净衣服,想要跟下车的人预先打个照面。
“噗呲——”车门缓缓开启。
“你——?”
发觉不对,吴清忽然停止声音。
回声打了几个转回到吴清耳畔。
“咕咚。”吞口水的声音。
明明人声嘈杂,最后走下来,并沉稳安静地登上月台的只有一个身影。
是终期。
刚刚在电话中劝他别坐火车,嚷嚷着要接他去的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