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从佛殿里走出来,顾棠咳了咳,状似不经意问:“二姐姐,你许了什么愿啊?”
顾蓁脸一红,“我,我自然……自然是关于夫妻和美……”
顾棠也脸一红,他只是随口一问,却忘了这一茬,连忙岔开话题:“大哥,你呢?”
顾彧脸色有些白,闻言侧目来:“我么?我许了身体安康,事事如意。”
顾棠:“只有这些了吗?感觉我自己一个人好贪心…”
顾彧笑:“你说说你都许了什么?”
顾棠掰着手指头:“大富大贵,名利双收,心想事成,全家幸福!”
顾彧看着他笑:“很好啊,我觉得不贪心。归根到底,就是你愿望中里的一个:心想事成。”
顾棠抿着嘴,忍着笑,又有些自豪的仰头:“是吧!我可真聪明!”
顾彧边笑边摇头。
忽的,顾彧觉得自己心口一疼,直直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他眼前黑白不定,倒了下去。
“大哥!”
“子蔚!”
沈靖来时正好看见顾彧吐血倒地,一下子慌了神跑过来,把人抱在怀里:“子蔚?子蔚!你俩去通知大夫跟顾老太太,快!”
沈靖抱着人跑向后院,将他放在床上,见他无助的想睁眼,沈靖道:“别逞强,先休息,你先休息,大夫很快就来了,真的。”
顾彧微微点头,闭上眼。沈靖拿袖子将他嘴边的血迹擦去。不多时,院子里便闹起来,顾老太太跟顾夫人都来了,大夫也到了,急忙给顾彧诊脉。
顾老太太捶胸顿足:“这是怎么回事啊!造孽啊!”
顾夫人扶着老太太,眼神往屋子里瞧了好几次,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沈公子,彧儿他,到底是怎么了?”
沈靖:“他晕倒了,还,咳了血。”
顾夫人大惊:“怎么会这样?!”她有些恍惚,老太太已经心急如焚,不由得怪上顾夫人:“都怪你啊,好好的孩子叫你生得如此孱弱!”
顾夫人抿着唇,脸色苍白。
沈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只忧着屋内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大夫出来了。他的表情很奇怪,扫过顾老太太跟顾夫人,提出疑问:“你们是里面那位的亲人吗?”
老太太急:“当然!”
大夫:“他身子早就被药坏了,怎么给他进一些伤身体的药?”大夫端出一碗药:“这药若是长期服用,能要了他的命!”
“什么!”沈靖狠狠的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养身子的吗?”
大夫奇怪了:“养什么身子?里面那人身子骨好得很,并无什么隐疾,算得上是个健康。可是,我刚才看了他的身子,早就被些药侵蚀了底子。所以我才问你们到底是不是他的亲人。”
沈靖扭头看着顾老太太跟顾夫人,震惊:“他的意思是,子蔚本是个健康的人,是因为一直喝药才成了今天这个病弱的样子……夫人!他不是您的孩子吗!您怎么……”沈靖难以对顾彧的母亲说出重话。
老太太又气又伤心:“查!是谁要害我孙儿!必须查出来!”
沈靖:“顾七,把子蔚喝药的药方拿出来给大夫瞧,最近都是谁在负责子蔚的药?”
顾七叫顾九去拿药房子,自己回复:“回公子,是秋儿。”
顾夫人:“秋儿?!来人!把秋儿带去我屋中!”她要亲自问问,这个秋儿是何居心要害她的孩子!
顾彧躺在床上,惨白的脸色使得顾夫人更加难过。她抓着顾彧的手,一遍又一遍:“娘对不起你,是娘的错……”是她以为,他是早产子,身子弱,将它交给别人照顾;是她以为自己有错,将他生得病弱害他一辈子与仕途无缘,所以不愿亲近他。
顾夫人摸着顾彧的侧脸,是她忘了他小时候多调皮,忘了他小时候奔跑的样子,忘了他原本健康的模样;所以才只会记得他是个躺在床上的孩子。
顾彧的眼角划出眼泪,锁住眉头,哭噎:“娘……”
顾夫人转过头捂着嘴无声痛哭,她的孩子,选择了叫她母亲,是因为每一次叫她娘她都淡漠回应。可知他内心有多难过。
“娘在,娘一直都在。”
你知道吗,我不示弱因为从没人心疼。我不过将真相提前摆露出来,你们的反应便是如此不同。我是不是你们的孩子就这么重要吗……十六年的疼爱都是看在亲子二字之上的吗!
被窝中的手攥紧,他恨,恨上辈子所有人的无情,恨上辈子他自己的偏执,恨他记得所有。
顾夫人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开口:“秋儿,你跟在大公子身边也有十多年了。我听说大公子还着手替你寻好人家,就怕苦了你。”她狠狠拍桌子:“可你就这般报答他!”
秋儿颤抖着跪在地上,哭泣:“夫人!夫人饶了奴吧!求夫人放过奴吧!奴,也是迫不得已啊!”
顾夫人厉声:“那你倒是说说!是哪种迫不得已!”
秋儿重重磕头:“夫人,说不得啊!说不得!”
顾夫人:“我许久不曾管过家中事物,你们便以为我性子好了吗?”顾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贴身侍女,侍女得到旨意开始逼问秋儿。
半炷香后,顾夫人听见了她想要却不是令她满意的答案。
顾二叔。
得到答案的顾夫人与老太太商量回府的事,顾老太太答应了。不过,眼下顾彧正是病重之际,顾夫人提议,等顾彧身体再好些便回府质问顾二叔。
一天又过三天,到第四天凌晨,顾彧才有苏醒的迹象,他喃喃的交了几声“娘”,睁眼时,却并无一人。他淡漠的看着房梁,露出一个笑,果然都是他的错觉。
顾彧没有力气坐起来,伸着手去旁边凳子上的油灯,摔在地上,惊扰了一方静夜。
……
回程路上,顾夫人守在顾彧身边,摸着他的脸:“不要担心,娘会为你出头。”
顾彧靠在她的肩上,“真的吗?母亲会为我 出头?”
顾夫人点头:“还是叫我娘吧,母亲,太过生分。”
顾彧搭上她的手,“那,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叫您娘了是么……不管发生什么,娘也再不会冷落我。”
顾夫人拍着他的后背:“是,再也不会了。”
顾彧闭上眼睛,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可他仍旧想信一信,这辈子,他或许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呢?
顾父得到消息后守在门口等着马车,他接过顾彧,亲自将顾彧背进屋子,顾七带着老先生进来为顾彧看病,顾父守了一会儿,道:“去见见我那弟弟吧!”
顾二叔早在几天前就被接到顾府来了,怕他路上不适,顾临也在。他面色淡然,替顾父开门:“大伯。”
顾父看了他一眼:“临儿,你先去彧儿那边替大伯照顾着,我与你爹,有事说。”
顾临点头。
顾二叔的咳嗽声如雷震耳,顾父走进去,问:“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犯法。你罔顾我们兄弟情分!”
顾二叔笑着反问:“那孩子死了?”
顾父怒:“没死!你很是失望吧!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二叔讥笑:“为什么?我这不是为你好么,他若是健健康康,日后抢了你孩子的家业该怎么办?”
顾父:“你什么意思?!”
顾二叔:“我的意思就是,他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顾父不相信,“你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顾二叔大笑,“是么?你就当我骗了你吧。早些年,我向你说与兰州柳家做生意,你晓得是为什么吗?”
“因为柳家的孩子才是你亲生孩子啊!”
知道一切正在按照前世轨道来的顾彧,一口接一口喝着药。顾临走进来道:“这才几日,你又病了。”
顾彧微笑:“怎么用又。你怎么来了?”
顾临看着他,欲言又止,叫喜儿跟顾七退下,关上了门。“哥哥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别生气,更别难过。”
顾彧的笑容淡下去:“什么事啊,叫你说得这么严重……难道我,命不久矣?”
顾临先呸呸几声,扶住了他的肩膀:“这件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所以你知道真相后怨我们都是好的,你其实不是大伯的孩子……”
顾彧一愣,笑容僵在嘴角:“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谁在胡说八道?!”
顾临抢过他手里的碗,放在一边,“别急别急,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再病,只是要你提前做好对策。上次你来我便想告诉你……但……彧儿……”
顾彧眼角红了,脸色惨白:“你说你爹来了?我爹呢?!我爹是不是去见他了?!”顾彧推开顾临,鞋都没穿往外跑。
顾临连忙追上去:“彧儿!”
顾彧一路跑,撞了好几个仆人,跑到客房外,未推门听见顾二叔尖锐的喊声:“顾彧是我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一个野种罢了!”
顾彧后退好几步,眼神空洞,瞧见顾临来了,冲上去抓着顾临吼:“你爹要做什么!为什么胡说八道!为什么!”他冲进屋子,看着顾父跟顾二叔,摔杯子:“为什么胡说八道!我是爹的孩子!我是!”他有些晕,仍去拉顾父的袖子:“爹,我是顾彧啊!我是您的孩子!我是娘生的!如果不是,那我,那我为什么体弱多病?我是早产儿啊!所以我才会生病啊!我才会活不久啊!爹!”
顾临看着在床上笑得疯癫的人,再看着哭着喊着拽着顾父的人。“彧儿……”
顾彧:“不要叫我!”他捂着心脏,慢慢跪在地上。顾父一惊,连忙把他抱起来往外跑:“找大夫!”
顾家被一层阴影笼罩着,顾棠的学堂不去了,顾蓁的婚事推后了,顾府的大门禁闭了三日不曾开过。
顾彧在昏睡里听见有人喊他:“杀人犯。”有人喊他:“野种”有人喊他:“骗子”有人喊他:“你霸占了我儿子的生活这么多年你还要害他!你是个畜生!”
顾彧不能哭,一哭便是示弱,他不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害死谁。顾弦不是他害死的!
这一躺便又是两天,等他再醒来之时,他床边除了顾七顾九,竟再无人。他心中苦涩,仍是微笑:“爹跟娘呢?”
顾七拿湿帕子替他擦额头,苦笑:“老爷夫人很忙……”
顾彧哦了一声,又问:“忙什么?在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是忙着这个吗?”
顾七抿唇,确实实在忙着给人过生辰,却不是顾彧的……
顾九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顾彧的腿哭。
顾彧望着天花板,眼角划出泪:“我有点累了,都出去。”
顾七:“是。”他拉着顾九往外走,临走回头看了一眼顾彧,未多言。
所有人都走后,顾彧才伸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冷笑了一声。上辈子的他不曾哭,这辈子到是哭了。
屋外安静极了,碧落院一向如此。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叫他熟悉了十多年的安静给了他最大的恐惧。这院子,如果那个人不来,怕是要一直安静下去了……
又过了两日,顾彧能下床走路了,他看着院里的人还不知情况的叫他大公子,只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太希望那个人回来了。
顾七小跑而来,立于亭前:“大公子,夫人老爷请您诲然居一叙。”
顾彧嗯了一声,吩咐道:“顾七,带人把东西都收拾好吧,准备换地方了。”
顾七一愣:“去哪?”
顾彧抬手:“西厢。”
顾彧没有带顾七一路,没有带顾九一路,带着新奴喜儿走到诲然居。在门口遇上一样刚到的顾夫人,顾彧一怔,先道:“娘……”
顾夫人眉眼一动,看着他。千言万语转了又转,最终回应不了什么。
顾彧那颗心安静下来,低着头行礼:“见过母亲。”
顾夫人红着眼进了屋子,坐到了顾老爷身侧。
顾彧叫喜儿在外面等着他,他进去,不等任何人开口,便先自行跪下。顾老爷急忙诶了一声,“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身子未好,经得起折腾?!”
顾彧叩头:“几日前,孩儿失礼了。”
顾老爷一顿,起身来扶起顾彧,拍拍他的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
顾彧看着顾老爷,露出一抹微笑:“嗯。”
顾夫人擦去眼泪,“彧儿,我们的打算是,将那孩子接回来……”
顾彧垂着头:“嗯,应该的,大公子在外多年,如今确实该回来了。不过,听说兰州柳家也是有名,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顾老爷道:“我已经派人去打点,明日我便亲自启程去接他回家。彧儿……爹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顾彧抬起头来,眼角虽红,可神情自然:“孩儿知晓。父亲放心。”
顾老爷听见父亲二字,忽然喉咙一哽,看着这孩子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便只好开始谈一些其他家事。
他问一句,顾彧答一句,偶尔说些笑话。顾老爷有些心心翼翼的问:“那老先生说,你这身子能养好。养好了你可愿意参加秋闱?”
顾彧一愣,抬眸一刻对上顾夫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懂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害怕他走上仕途会影响她的孩子。
做了十多年的母子,哪怕再不亲,顾彧也能猜到她心里一二。
顾彧缓缓摇头:“父亲,我已经错过最好的时候。该读书的时候我在病榻,该考试的时候我在病榻,眼下,我只想养好了身子,然后四处看看。”
顾夫人:“彧儿……你是打算以后离开家吗?”她眼里充斥着难过的情绪,她是个好母亲,她只是对亲生的更好。
顾彧笑:“我这些年都被关在家里,心早就野了 ,总想出去闯闯,等病好了,我就走。”
顾老爷有自己的顾全,叹气:“有目标便好,爹支持你。晚些时候去看看你祖母吧……她,挺难过的。”
顾彧攥紧了袖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