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夜间,寒风阵阵的山林里,狼嚎之声,不绝于耳。
杨排风将火堆堆的老高,不断地警惕着环顾四周。
耶律皓南看在眼中,觉得有些好笑,他开口,莫名其妙的颇带挑衅意味:“怎么,杨门女将天不怕地不怕,也会害怕野狼吗?”
杨排风却似乎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挑衅,回道:“豺狼虎豹这么凶猛,我害怕不是很正常的吗?况且我害怕的东西可多了呢,像是猫啊,药啊,还有——还有小鸟……打雷的雨天,爆破的响声。”
火光照耀下,耶律皓南可以明显看见杨排风说到后面三样害怕之物时,神色忽然寂寥,目光落寞。
“鸟、打雷声、爆破声,这有什么好怕的?”
杨排风无言的看了一眼耶律皓南,低下头拨弄火堆,千言万语终为一笑,又立刻敛起,道:“你又不是我,自然不会知道它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耶律皓南浅笑若有似无,目光敏锐的捕捉到杨排风一闪而过的无奈笑容,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看你的眼神和脸色,就知道这三样东西,肯定又都与我有关。”
杨排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道:“有这么明显吗?”
耶律皓南不觉得这种废话也需要他回答,他转而取过一只酒囊,扔给杨排风,说道:“夜里凉,喝酒可以取暖。”
杨排风接过酒囊,她知道他此行就带了这一个酒囊,现在的他是不可能愿意和她同饮一壶酒的。
“那你呢?”
“我不需要。”
杨排风犹疑着打开酒囊,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居然是马奶酒,她也算是久闻大名了,但从未尝试过,迫不及待地饮下一大口,口感虽然圆润滑腻,却也辛辣无比。
“咳咳咳!”杨排风被狠狠地呛了一口,捂住嘴不断咳嗽,咳的面红耳赤,眼泪都呛出来了,她从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将杨排风的惨样尽收眼底,耶律皓南微微扬起唇角:“又没人和你抢,喝得这么急,自讨苦吃。”
杨排风半捂住脸,大口喘着气,直到舌间不再有麻麻的感觉,她才拭去眼角的泪花,道:“这马奶酒没有我们大宋的女儿红好喝。”
“哼,你当然觉得你们宋国什么都好。”
杨排风将酒囊收好,反唇道:“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那你为什么要主张在辽国推行汉制,其实你虽然恨大宋,但同时你也清楚,在许多方面大宋都强过辽国,所以你才会帮萧太后推行汉制。”
耶律皓南瞟了杨排风一眼,没有说话。
“当然了,你这么做也是为了辽国兴旺,兵强马壮,可以帮你夺回北汉的江山。”
耶律皓南忽的一笑:“这句说对了,但前一句……我主张的是推行汉制,可不是宋制。”
杨排风望着他,道:“有什么区别?”
“你不会这么天真的以为,汉制就等于宋制,汉人就等于宋人吧?”耶律皓南勾唇哂笑,他并不指望杨排风完全懂他的意思,是以笑完也就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看着远方。
沉默许久,杨排风眼珠骨碌转了转,起身走到耶律皓南身边,弯腰道:“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耶律皓南收回目光,瞧着跟前的杨排风,闪烁的火光映红了她半张脸,却让另半张脸淹没于更深的黑暗之中。
“什么问题?”
“如果不复国,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耶律皓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排风,二十多年来,无论是崖底受尽折磨苦痛,还是天门阵破重伤垂死,复国是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不复国……如果不复国……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假设?
这样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啪”,他忽然掰断手中的木棒,将右手的一截木棒往火堆方向一掷,木棒从火堆中划过,带起一串火花,四散开来,瞬间灭于尘土与晚风之间。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杨排风被他巨大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耶律皓南面沉如水,她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不愿意回答,是因为你心里明白,复国是你父亲的嘱托,是国仇,是家恨,却唯独不是你内心真正的向往。”
“杨排风,我还以为你真的听懂了我的琴声。”
耶律皓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气似有些失望,杨排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蓦地站起来,冷然道:“大丈夫自当胸怀天下,光前裕后,九五之位,至尊之权,有几个男人不向往,难道你觉得我要虚负这一身凌云之才,终老山林,与草木同腐才是心之所往?”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行事不必如此不留余地,也不希望你为达目的牺牲这么多……”
“牺牲这么多?”耶律皓南打断她,思忖一瞬,冷笑道:“哦,我可不像你们杨家,自命清高,满口仁义道德。”
他言语间满是对杨家的不屑之意:“对我来说,天下为局,苍生为子,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
“所以连你自己也可以牺牲?”
他做事如此极端,连命都可以不要,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这样执着,如果命都没有了,他做这些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耶律皓南瞪着她,从她清澈见底的双眸中,看得出她很担心他,同样也很不理解他,可他心尖却偏偏忽有一动,别开眼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是责任,是仇恨,那又如何?我想你六年前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多此一问。”
“你为什么不肯放下仇恨,尝试让自己过的更开心快乐些?”
六年前她就知道,即使武功盖世,权倾天下,但他过的其实并不算开心。
耶律皓南闻言一阵冷笑,在她眼里,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仇恨蒙蔽双眼?
“你连逐鹿天下的本事都没有,凭什么来跟我畅谈放弃一切,甘于平凡的快乐?指点江山,纵横沧海的岁月豪情,岂是你所能理解的?”
耶律皓南拂袖转身,抬首仰望天空,然后伸手指着天际一颗的星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吗?”
杨排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天幕上,星辰众多,其中最是明亮的便是耶律皓南指着的那颗,她并不认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星,命途便潜藏于此浩瀚星空之中,”耶律皓南眼中倒映着一片星海,璀璨闪耀,道:“这一颗,就是我的命星,紫微星。”
“紫微星,又称为帝星,乃众星之主,从未出生开始,我就是注定的皇帝命,就算北汉亡国,就算穆桂英改命,就算天门阵破,道路再崎岖,挫折再难战胜,我也仍然还是皇帝命,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杨排风仰望满天闪烁繁星,不忘父亲遗言,不逆天命所定,不负凌云之才,不舍心之所往,不管出现什么意外,什么差错,他都会走上这条路。
是既定的命途,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终归还是她太天真了?
可是,他不可与人言之事,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