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杨排风除了必要时间去庖屋做饭,其余时间依旧关在房中抄写着《往生咒》。
今日也不例外,她揉了揉肩,将纸张拿到一边的桌上晾干。
“你就每天都抄这个消磨时间啊?”
杨排风看向窗外,一个陌生的人,拎着一个熟悉的酒葫芦正瞧着她,对于广虚子一天一个样子,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不是在消磨时间,”杨排风打开门,道:“前辈请进。”
广虚子走入房子,拿起杨排风抄写的《往生咒》,仔细端详了一番,道:“你这笔字写的不错。”
杨排风噗嗤一笑,和当初皓南说的一样,看来她的字还真的算写的不错了。
“我只有这几个字写还行。”
“你啊,真是傻丫头一个,”广虚子大概也明白杨排风未言明的意思,道:“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一隅之地,值得吗?”
“我只能做这个。”
广虚子看着她,神色坦荡宁和,无半分怨怼不平,他点点头:“皓南那小子也是有福气,哈哈,其实你也可以做点别的。”
“前辈是指什么?”杨排风好奇。
“皓南少时受过很多的苦,心中有仇有恨,戾气难消,他再这么下去……”广虚子欲言又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他仍心存良善,并非完全十恶不赦,也不是不能感化的。”
杨排风专心的听着,不论皓南如何否认,可她一直都知道他心中善心未泯,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其他人这么说,心中竟是激动万分,原来她这么期盼有人可以公平全面的看待皓南,而不是一味指责他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前辈……”杨排风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他这人啊最看重亲人,因此复国一事他怎么都放不下,所以呢,你就直接嫁给他,给他生个一儿二女,让他好好感受下,心中有了挂念,他就不会这样孤注一掷了。”
先前还在劝她离开皓南,这回居然变成提议他们成亲了!
这到底是哪里跟哪里?
杨排风错愕的瞪大双眼,道:“前辈你不要胡言乱语!”
“哪里胡言乱语了?老夫我认识皓南十多年,他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别看他表面拒人千里,但他内心对家人的渴望,不比任何人少。你难道不希望他放下仇恨,放弃复国,选择逍遥自在的生活,与你双宿双栖?”
“放下仇恨?”杨排风怔了怔。
事实上,她很理解皓南痛恨仇人的心情,当年卢善衡灭她全家,即使后来行善多年,甚至救了老爷和少爷,但她在忆起过往后仍然没有为此就放弃报仇。
仇恨折磨人心,苦痛非常,令人迷失,正是因为她经历过,也曾在一线天见过他说起过往,笑中带泪的样子,知道长期以来他深受其害,明白他想报仇绝非易事,更可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她才数次劝过他放下心中仇恨,可是……
杨排风摇首:“我不会再劝他放下仇恨,放弃复国了,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滥杀无辜,妄增罪孽,”停顿了片刻,“另外,他怎么可能愿意娶我?”
她言语间有着淡淡的无奈,却也透露着些许欢欣,他根本不会愿意陷她于两难之地,所以一而再的送她回到大宋,回到杨家。
“就算他肯,我也不会用这种事,去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他不放下仇恨,总是想着要复国,就一定会有流血,会有牺牲。”
“前辈觉得他想复国,仅仅是因为仇恨?”
杨排风还记得很清楚,那天星夜之下他曾说过的话,就算不能完全理解他的雄心壮志,但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并不只是因为仇恨。
那……是他的命啊!
“大宋想收回燕云十六州,辽国想南下灭宋,西夏同样想扩张版图,诸国交战,流血与牺牲都是必然的,这六年没有他,天下也不曾太平过几日。”
“只要他想复国,以你宋人的身份,你们永远都没有可能。”
“我想人生总有些事,是会想去坚持,值得去坚持的,不管有没有结果。”
“哎呀,你真是一根筋,怎么说都说不通,”广虚子很是嫌弃的说道:“跟皓南一样的一根筋,不开窍。”
杨排风冁然而笑,不再说话,她重新拿起笔,开始抄写《往生咒》。
广虚子在房中又徘徊了一会儿,沉默间已是心念电转,道:“排风,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我不知道,”杨排风自案前抬首,道:“我父母早逝,太君说捡到我时我大概两岁,就把捡到我那天当成我生辰。”
“这样啊,可惜老夫只会八字命理之术,要是皓南的话,应该可以通过观星术推算出你的命势。”
观星术?
杨排风想起那日耶律皓南指着满天星斗,说紫微星是他的命星,他可以从星空之中看出自己的命途,可她不认为知道自己的命势是件多好的事。
杨排风不解,疑惑着问:“我为什么要算命?”
广虚子嘿嘿一笑,道:“皓南的命现在太难算了,但可以通过你,来算算你们何时能修成正果啊。”
“前辈,我说了不会以此逼他。”
“诶,老夫这次可没这个意思,老夫只是作为一个师叔,纯粹的关心自己师侄的姻缘而已,你看桂英当师妹的孩子都六岁了,皓南还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杨排风手中的狼毫蘸饱了墨汁,她却迟迟未动,只在砚台边上不停的膏笔掭匀,似有所思。
“老夫可记得很清楚你上次说的‘一辈子’,一辈子啊,从你自己口中如此坚定的说出,哪怕你不想以此逼迫他,但就真的不想和他成亲?”
杨排风沉默着提笔,凑近宣纸之时,手悬在了半空,这么多年来,她真的从来没想过他们有朝一日可以成亲。
他们之间的姻缘,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见她发呆,广虚子目光深深,忽然掏出几枚铜钱,起了一卦,然后眉开眼笑的说道:“丫头,你可知这是什么卦?”
杨排风搁下笔走去一看,道:“我不懂这个。”
“嘿嘿,这是泰卦,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广虚子摇头晃脑的说着,“是个好卦象哦。”
“虽然我听不明白,但是好卦象就好啊。”
“这世上没有一马平川而不坡斜的地方,也没有一往无前而不返回的运动,在反复和挫折面前,坚贞不渝的精心管理,就不用担心是否收获,因为肯定会得到粮食的。”
“就卦象来看,虽不知是何时,但你和皓南一定会苦尽甘来。”广虚子乐呵呵的笑着,“就算不懂卦象,但你一定听过的,峰回路转,否极泰来!”
杨排风怔愣片刻,没想到广虚子算的居然是这个。
否极泰来,这意思是指他们还会遇见?
而后逆境转为顺境。
“循环反复,物极必反,排风,记得师叔说的,顺心而行,就是顺天而行。”
杨排风诧异的看着广虚子,惊讶于他居然就这么把自称改成了“师叔”,仿佛她真的是皓南的妻子。
皓南的妻子……皓南的妻子。
顺心而行,顺天而行,她抚上自己的颈间,那里系着他的玉佩,那块他收了回去,又千里迢迢命人送回给她的玉佩。
他这次送玉佩又是因为什么?
原本平静的心,似乎瞬间有些乱了。
广虚子看着杨排风敛眉有思的样子,诡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