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地处宋夏边境,是大宋的边防要地,北面的金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夏时常有人在延州附近寻衅滋事,纷扰不断,而杨家军便驻扎在此。
杨排风随杨宗保来金明寨已有数日,起初她并不明白杨宗保为什么要带她来,直到前日前往西夏给李德明贺寿的使臣要途径延州,她无事便去延州府衙帮忙,结果见到了吕绍泉。
还以为热风山之后,没再见到吕绍泉是因为他已经死心了,没想到原来是来延州做参军了。
水风清,日暮明,溪流沿着嶙峋怪石奔流蜿蜒而过,倒映长天斜阳,华光波动,余霞成绮,她独自一人坐在溪边,不停地耍着烧火棍,耳边回荡着客栈中他说过的话。
若顺着烧火棍的自然之势,翻转棍身,将劲力贯注于棍梢之上,便可势合力顺,连消带打……
今后当多用刚柔并济的招式,不可徒逞其勇……
吕绍泉老远便瞧见夕阳下的身影,溪水波纹荡漾,如锦如绮,滟滟不绝,微风轻拂吹过,引入霞光千重最深处。
“排风。”
杨排风停下手中动作,起身一礼:“吕大人。”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吕绍泉有些殷切的看着杨排风,这三个月时间他想的很清楚,就算她钟情过耶律皓南又如何,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只要她肯回心转意,他都可以不去介意。
“吕大人知道排风为什么邀你前来吗?”并不想多做寒暄,杨排风开门见山的问道。
吕绍泉摇了摇头,排风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这次相邀,他的确喜出望外。
“那大人知道排风身上的毒是何时解的吗?”
如此跳跃的问题,让吕绍泉差点没反应过来,他继续摇头:“你的身子……”
“排风从来都没有中毒。”杨排风打断吕绍泉。
“那你当时为何这样说?”问题刚问出口,吕绍泉便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杨排风拾起一块石头,往溪水里一丢,溅起一片水花,她看着水中的层层涟漪绽开,连带她眼中笑意渐浓,坦言道:“我和你们说自己中毒,是因为我当时不想离开他。”
“他”是谁,吕绍泉自然听得懂,顷刻间便明白了杨排风此次相邀的目的为何,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你们根本不会有结果,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何必如此执着?
又是这个问题,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难道所有的事,都必须要求一个结果吗?”
“排风!”
“吕大人喜欢排风很多年了。”杨排风回头,直视着吕绍泉。
对于杨排风的直白大胆,吕绍泉倒是有点错愕,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大人喜欢排风什么?”
吕绍泉怔然,他喜欢排风什么,长久以来,他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回想过往,只记得那日月色溶溶,杨柳扶风临水,他随杨宗保一起到天波府,走入后院,见她独坐石桌之侧,青衣无华,粉黛未施,手中轻抚着一只受伤的翠鸟,眸光浅亮,清雅一笑,宛若天边一抹微云,不经意就落入了他心中。
此后三年,他再未见过她这样的笑容,她眉宇间总有极力掩饰,却仍散之不去的轻愁。
可他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兰生幽谷,月出天山。
他想,这应该是一见倾心。
见吕绍泉不答,杨排风微微一笑,玩笑道:“总不会是一见倾心吧?”
吕绍泉颔首。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承认,杨排风颇为意外,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没印象了?”吕绍泉看得懂她的神情,无奈道:“三年前,我在天波府后院见到你,当时你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裳,刚救治完一只翠鸟。”
杨排风清亮的眸光在听他说完的一刻,似乎黯了黯。
原来是那晚。
她神色黯淡的转过身,声音在暮风中轻悠悠的飘过:“他曾在我面前放飞过一次小鸟,天门阵破以后,我很怕看见小鸟,每一次看到,都会想起他,那夜受伤的鸟儿来的意外,却让我三年来第一次放任自己去想他。”
那晚,是文广少爷的生辰,也是他的……
吕绍泉无言的望着着杨排风,漫天斜阳晕红欲沾衣,她的身影可望不可及。
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居然是因为她对别人的深情与思念?
“大人这些年来可有想过,你真的钟情排风吗?还是仅仅因为不甘心?”杨排风偏过头问他。
吕绍泉皱眉:“排风,你不能因为你钟情于耶律皓南,就否定我对你的感情。”
“是吗?”杨排风都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口气,和耶律皓南一模一样,“那么热风山上,你明知道排风中毒,只有耶律皓南可解,你为什么还要出手惊动他,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了排风,或是不愿给排风解药?”
“我——”吕绍泉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当时看见耶律皓南伸手拥住排风,而排风居然没有反抗,就瞬间被妒火冲昏了头,根本没有考虑到后果。
“我曾经与他一同跌落悬崖,那里只有一个出口,崖高百丈,光滑如镜,我同他用壁虎游墙功,互相借力攀登,必须一气呵成,否则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杨排风笑着,目光有些迷离的落在远处的青山秀水之间。
“距离崖顶不到数丈,我力竭不支,死生一线之时,他连声招呼都没有跟我打,便将我抛了上去。”
每次遇险,那个人总是把她的命,看的比他自己的重。
“如果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拉住他,大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吕绍泉苦笑:“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让我死心的?”
“大人虽从未言明,但排风拒绝过很多次,”杨排风脸色一肃,道:“如果不是宗保少爷今次又这般做,排风也不会相邀,希望大人今日以后,可以与排风一样,同宗保少爷将此事说清,往后不要再做无用之事。”
吕绍泉哑然,思前想后,一直以来的确都是他在单相思,以为凭他的身份,追求一个烧火丫头,是轻而易举之事,在大家的玩笑中,忽视掉她一再的拒绝与不悦,甚至于都没有正式开口表明过心迹,觉得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却忘记了这个烧火丫头曾经连皇上的垂青都拒绝戏弄过,她本就有着一身傲骨,并不会将他的身份放在眼中,更何况她心里始终有个人,而那个人……
他想起热风山,那次若非嫂夫人出手,他恐怕真的要命丧于阵法之中,对于耶律皓南的印象,他和世人没什么不同,无外乎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除此之外呢?
明知道耶律皓南是这样的人,明知道他们之间绝无可能,排风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肯敞开心扉去接纳他人。
情之所钟,不能自已,心之所系,无法替代?
他忽然有点想了解世人眼中魔王转世的辽国丞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