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周遭的一切——仇敌的冷笑、同伴的啜泣、甚至那个持剑而立、亲手将剑刃送入他身体的身影——都已化为虚无。他只是转身,用尽残存的力气,拖着那具不断淌血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黑暗通道挪去。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胸口那个被【焚烬】撕裂的创口,并非简单的皮肉之苦。那灼热的邪火剑气与他自己至寒的灵根本源剧烈冲突,如同冰炭同炉,在他经络肺腑间疯狂肆虐、炸裂。鲜血早已浸透了他冰蓝色的衣袍,顺着衣角滴落,在身后蜿蜒成一条刺目的、断断续续的红线。他的脚步踉跄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那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濒死般的骄傲。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那不再是往日凛冽的寒意,而是一种死寂的、万物终结般的冰冷。随着他的每一步落下,纯粹的绝望灵压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脚下的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冰霜,并且这冰霜如同有生命般,随着他的移动而不断向前蔓延,将所过之处的一切——血迹、尘埃、甚至空气中漂浮的能量微粒——都彻底冻结。这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道心濒临彻底崩碎、灵脉失控的外在显化。
“闷骚男!”玫带着哭腔的呼喊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前,指尖已然亮起温润的治愈灵光。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往日小队里互相拌嘴、却又在危难时刻毫不犹豫挡在彼此身前的点滴温暖。那些画面此刻却如同烧红的针,扎得欧阳零灵魂剧痛。
“别过来!”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近乎狰狞的决绝。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只是将那具残破的身体更紧地绷直,仿佛一具自行走入坟墓的活尸。“我们走。”
此刻,他心中已是一片荒芜。哀莫?心死?悲伤?这些情绪太过奢侈,早已被那穿胸一剑带来的、更本质的虚无彻底碾碎。他感受不到愤怒,也流不出眼泪,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对一切意义的怀疑。他曾经坚守的正邪,曾经信赖的同伴,甚至……那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关于某个红发少年的全部记忆与情感,都在这一刻,被那柄名为【焚烬】的剑,彻底焚毁,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锐雯和路子涛僵在原地,看着欧阳零那决绝得令人心碎的背影,又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持剑而立的洛小熠。洛小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冰雕面具,唯有那双赤色的瞳孔深处,在实验室幽绿光芒的映照下,似乎有某种晶莹的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可那错觉,却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锐雯和路子涛的心底。他们最终狠狠一咬牙,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搀扶起因为过度震惊和悲伤而几乎虚脱、浑身颤抖的玫,步履沉重地跟上了前方那个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雪中的身影。
夜影幽与宋澜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这出“决裂”的戏码。看着欧阳零道心受创、灵脉紊乱的模样,看着那小队分崩离析、彼此猜忌的惨状,他们的嘴角都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对于他们而言,目的已然达到。洛小熠这“大义灭亲”的一剑,无疑是递上了一份最血腥、也最有效的“投名状”。
沉重而冰冷的实验室金属大门,在欧阳零等人身后缓缓合拢,发出“轰隆”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将门内门外的人,割裂在了无法跨越的深渊两岸。
当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吞噬,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洛小熠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他低头,怔怔地看向手中那柄【焚烬】长剑。剑身之上,属于欧阳零的鲜血尚未干涸,依旧带着一丝微弱的温热,沿着锋利的刃口缓缓滑落,滴答,滴答,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凄艳的血花。
那血色,刺得他赤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那强行筑起的、支撑他完成这场残酷表演的冰墙,轰然倒塌!
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捏碎,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握成拳,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深深掐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指缝无声地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与剑上欧阳零的血混在一起。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心口那撕裂般的煎熬相比,这点皮肉之苦,微不足道。
他现在的心境,大概和门外那个踉跄离去的人,是一样的吧。哀莫大于心死。知己知彼,莫过于此。他们曾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如今,却也成了将彼此推向地狱的执刀者。
他亲手,用他最珍视的剑,将他唯一想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剑,刺穿的又何止是欧阳零的血肉?
更是他自己的灵魂,他全部的热忱与希望。
从此,世上或许再无那个会慵懒轻笑、会眼底藏星、会不顾一切挡在欧阳零身前的洛小熠。
真正的洛小熠,在他举起【焚烬】对准欧阳零心口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杀死了。
或许,早在那个他不得不戴上“墨尘”假面的时刻起,那个真实的、鲜活的洛小熠,就已经悄然死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背负着沉重秘密、行走于无边黑暗中的行尸走肉。
寂静的、只剩下幽绿光芒和血腥味的实验室里,他孤身而立,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唯有剑刃上未冷的血,和掌心不断滴落的血,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