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说不慌乱是假的。

　　那些无所遁形的恶意张牙舞爪带着寒风席卷而来，吹得唐明月瑟瑟发抖。

　　屈膝成蜷缩状，唐明月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以此寻找那可悲的安全感。

　　——这不是你干的吗。

　　言犹在耳，沈鲤的语气不掺杂一点疑问，满满的都是质问。

　　沈鲤知道些什么了呢？又了解多少了呢？罗羽柒做手术前的那场对话，是沈鲤偷听到了，还是罗羽柒告诉她的……

　　唐明月心乱如麻，电话还显示通话中，她想去一问究竟，却怯于再次难堪。

　　“唐明月啊，”她听见沈鲤轻飘飘的声音，“今晚的月亮很圆，月色很美。”

　　唐明月下意识地看向落地窗，是了，确实如沈鲤所言，夜色很好。

　　“你也该是很美的。”

　　初见时那套白色连衣裙虽穿得不伦不类，但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不过是想吸引喜欢的少年郎，情愿做影子。

　　如今唐明月已经成熟到不模仿了，却仍少了自己的风格。

　　话题一下子从严肃转向苟且，唐明月咬唇不知如何作答，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沈鲤。

　　“我们相互利用，算扯平吧。”大概是夜色醉人，沈鲤的话也多了起来，“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但从来都不是唐明澈。”

　　电话被挂断，唐明月看着手机熄屏，心里空荡荡的喉咙却又堵得慌。

　　唐明月没心思琢磨沈鲤所说的目的，她只觉得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呵护的秘密被窥见拆穿，将丑陋暴露无遗，无处安放。

　　多恶心啊。

　　喜欢自己的哥哥。

　　唐明月抓紧自己的裤腿指甲扣进肉里，这种见不得光的心思适合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腐烂，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就是不想听天由命，就是想赌一把。

　　走火入魔也好，无可救药也好，她无法克制在心里野蛮生长的爱意，或者说她放任了这颗种子自由生长。

　　没关系，没关系的。唐明月自我安慰着，沈鲤不会乱说的，也没有人会信她。这件事就随着罗羽柒的死而尘埃落定，她还是唐明澈最疼爱的妹妹。

　　唐明月不知道自己保持蜷缩这个姿势有多久，是敲门声拉回了她的思绪，还有唐明澈关切的声音，“讲完了吗？和好了吗？小姐妹之间有摩擦很正常，你俩都少犯点犟。”

　　何止讲完了，她们之间都完了。

　　捡起手机，唐明月闭了闭眼压下心头五味杂陈，勉强挤出笑容大大咧咧喊道：“她挂了，大概是想睡了。”

　　唐明澈推门而入，与唐明月通红的眼眶撞个正着。

　　俩人相顾一时无言，以缄默封住了所有对白。

　　唐明澈见不得妹妹小白兔受人欺负的样子，三步作两步走到唐明月面前，抬手动作轻柔地抚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又摸摸她的头，关怀备至地问，“怎么了？”

　　宽厚的手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唐明月贪图这样的温暖，她甚至想扑进唐明澈的怀里撒撒娇以大哭宣泄一场，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哥，鲤鲤她不要我了。”

　　“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嘴上说着我不好却又没说个所以然，唐明澈有心想问个清楚，可无奈于唐明月自我指责根本不给别人旁敲侧击的机会。

　　“没人说你不好。”唐明澈只能顺着唐明月的心意，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对于这个妹妹他向来是无条件宠爱的，母亲把她从孤儿院带回时，唐明月还不叫唐明月，她无父无母没有姓名，只有院长妈妈给取的小名——除夕。

　　除夕被送来的小孩，所以叫除夕。

　　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当时才不过三个月的唐明月在垃圾桶里被清洁工发现了，这事在当地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人们为她的遭遇而感到愤愤不平，纷纷谴责那没良心的亲生父母，而人们的口诛笔伐的亲生父母，始终没有良心发现来认领。

　　这件事并没有发酵多久，就被其他新闻取而代之，随着热度一过，外面世界的同情心泛滥便如潮水般退了下来。

　　事件的主人公唐明月也在孤儿院逐渐安顿下来，在这个缺乏爱的环境下，随波逐流的被推着长大，见识温暖家庭的另一面。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知是被哪个好事之徒重新翻起，传到了唐明月耳中，甚至有恶劣者暗地里叫她小垃圾。

　　她自卑于自己都出生，于是逐渐养成内向沉闷，而不合群让她的境遇更加糟糕，每个不如意的小朋友都可以三五成群组队拿她出气。

　　一直到八岁，院长妈妈领来了两个人，召集所有女孩子语重心长地交代要好好表现。

　　这里从来都不缺可怜人，苦难各有不同，但不幸比比皆是。自怨自艾无非是自寻烦恼，所以很多小朋友图着温饱，盼着好心人家收养。

　　这无疑是个好机会。

　　相比其他女孩的跃跃欲试，唐明月却心如死水。

　　反正不会有人喜欢自己。

　　她这样想着，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可一回头，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唐家母子，唐母雍容华贵，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气质不凡，一看就和孤儿院里那些毛毛躁躁的男孩子不一样。

　　唐明月一时半会竟看迷了眼，回不过神。

　　“你好呀。”

　　唐母也看见了唐明月，她心情不错，笑着打招呼。

　　唐明月如梦惊醒却是慌了，她下意识的想逃走，院长妈妈却瞅起了心思，连忙喊道：“除夕过来。”

　　院长妈妈一直对她很好，所以唐明月乖乖的来到唐家母子面前，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笨手笨脚惹得人家不快。

　　“别害怕。”唐母笑意盈盈地摸了摸唐明月不算顺滑的头发，“你叫除夕吗？”

　　八岁的小姑娘木纳地点点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两人，猜这就是院长妈妈所说的那个要收养女孩的富贵人家。

　　“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院长妈妈叹了口气，将唐明月的身世娓娓道来，还顺带讲述了现在的状况，“在院里也不合群，经常受欺负。”

　　唐母最听不得女孩子受委屈，当下板上钉钉决定要带唐明月走。

　　一旁当背景板的唐明澈一脸惊讶。

　　本来这次母亲只是走个过场敷衍敷衍他的父亲，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唐明澈忍不住看向唐明月，只见那张震惊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星光璀璨。

　　这一眼，让唐明澈明白油盐不进的母亲为何改变了主意，而这一改变，可是结束了他长达十二年女装的童年阴影。

　　唐明澈的母亲养尊处优一生我行我素惯了，年轻时搞不婚主义，后半生又觉得空虚寂寞，在妖魔鬼怪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细皮嫩肉的唐僧。

　　唐明澈的父亲当然不叫唐僧，他和唐僧的关系就是他父亲名字少个单人旁，可那性格简直和唐僧如出一辙，于是人送外号——唐僧。

　　而在唐明澈还是个胚胎时，高龄产妇唐母便一心望着生女儿，甚至连小裙裙都买了一满屋，只可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梦想破灭。

　　唐母一度以为孩子抱错了。

　　但好在唐母还是理智的，抱着怀里的小男婴，一个人沉思了许久，她年纪大了，在生一个是不现实了，而且生孩子又辛苦，她也不愿意消耗身体去赌。

　　本着节约是美德，唐母最终是没有浪费一屋子的公主裙，她将还不懂人间险恶的唐明澈当女孩子养，告诉他女孩子就是要宠的。

　　眼看唐明澈就要往奇怪的方向成长起来，这可急坏了唐曾，于是夫妻俩经常起争执，最后唐母屈服于唐曾的唠唠叨叨，决定收养一个女孩看看。

　　唐明月就是这个女孩。

　　“好了，不哭了。”唐明澈松开手，“去睡吧。”

　　“嗯……”唐明月鼻子嗡嗡的，似乎还有数不尽的委屈要哭诉，但又自作坚强的忍了下去。

　　离开之前，唐明月下意识望了眼落地窗，月色朦胧又撩人，圆月高高挂起没有星星点缀，天空显得那么冷冷清清，像极了她来唐家的第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