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踩着被晨露洇湿的青石板,晃晃悠悠地朝着缉妖司走去,竹篮在臂弯里晃出细碎的弧度。
早市的喧嚣如发酵的米酒般蒸腾,油坊的芝麻香、肉铺的卤味香、绣坊的纱线香绞在一起,在晨光里织成粘稠的网。
竹篮里的桃子滚着晶莹水珠,油纸包的桂花糕还在冒热气,连篮沿都挂着串刚掰的脆藕,沉甸甸的分量让她不时调整着手臂的姿势。
赵婉儿身死之后,赵远舟便将她与文潇送到了天都范府门口。
管家将他们带进府内,彼时文潇攥着沈卿的袖子,指尖还在发抖。
范瑛问过文潇姓名与户籍后,便说与她的长辈相识,收她为义女。
而沈卿借口失忆,谎称自己已不记得过去,范瑛看着文潇同她的亲昵模样,也没有深究,为她办理了新的户籍。
自此她便成了天都的寻常百姓,因着与文潇的情分暂居范府。
直到某个暮春,她在西市药铺替文潇抓安神药时,撞见个被妖物抓伤的少年——那人正是卓翼宸,彼时他小臂上的血口翻着青黑,却还咬着牙给同伴包扎。
沈卿看着他包扎伤口时笨拙的手法,默不作声地递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血月之夜的腥风似乎还缠绕在缉妖司旧址的飞檐上——朱厌大妖血戮缉妖司,一夜之间,缉妖司内血流成河,连下半月的大雨也冲刷不散浓厚的血腥气。
那其中,就有卓翼宸的父兄。
自那之后,缉妖司日渐式微,崇武营夺取了原属于缉妖司的职责。
缉妖司对卓翼宸而言是父兄的遗志,十分重要,卓翼宸遂将卓家的宅院让出来,作为新的缉妖司。
沈卿也凭借自身的医术加入了缉妖司。
自那以后,沈卿便一直住在缉妖司中,如今她已在缉妖司住了近一年。
可走在熟悉的街巷,百姓们过分的热情却让她背脊发寒——卖花阿婆不由分说别上的栀子、菜贩硬塞的青菜,沉甸甸的善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大橘,我觉得这样不对。
她在心底唤,竹篮的提手勒得掌心生疼。
【对哦,为什么?】系统音带着惯常的茫然。
「我在问你啊!」她深吸一口气,街边卖糖葫芦的大爷又往她篮子里塞了串山楂,红果上的糖霜蹭在袖角。
算了,我就不该问你。
沈卿满脸无奈。
她真是糊涂了,竟去询问这个连自己功能都搞不清的二流系统。
这时,大橘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宿主,我明白了,是因为小夭!】
【这个世界是幅被反复描摹的画卷,小夭演化它时注入了太多心念。】
【就像画师会在山水里藏自己的影子,那些沉淀在岁月深处的情意与不甘,早已如墨入宣般悄然浸润了世界肌理。】
大橘突然顿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就像历代白泽神女,都与宿主有几分相像。
白衣、仁善、温柔、慈悲……
那是小夭心目中的白泽神女。
沈卿捏着葡萄的指尖骤然收紧,汁水溅在裙裾上,晕开深紫的痕。
大橘的声音还在继续,像片羽毛搔过心尖,【神造万物时总会留下印记。】
【她指尖诞生的生灵,又怎能不爱上她心尖的月光?】
【这世间的人爱你,不过是在呼应造物主心底的偏爱罢了。】
沈卿望着满街对她微笑的百姓,忽然觉得怀里的瓜果都变得滚烫。
原来这滔天的热情背后,是一张由‘神明’执念织成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