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有在夜幕降临月洒人间时,才能恢复人形,此刻看到爱女来探,连伸手抱一抱她都做不到。
她妒恨嫦娥千百年,从未像此刻一般,盼望过月光。
“你来啦……你来啦……”她说不出别的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悲哀。
女儿已经出落成这样,长得很像她的父亲。
而自己身为人母,连抱一抱她教她说话都不曾,甚至没来得及为她取个名字。
十余年了,只有听心偶尔来看看她。一开始,听心是想瞒着她孩子丢了的事情的,可每每她必问起孩子如何了,听心圆不了谎,只得告诉她真相。
当时万念俱灰,皆化作今日重逢喜悦。
“孩子,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啊?你…你站起来让娘看看你长多高了……”寸心一边颤声语无伦次地询问,一边泣不成声。
杨冽一一答过她的问题,不知不觉,已经日暮西沉了。
听心尚有事在身,不得不离开,只剩杨冽守着寸心,静待她化身成人。
终于等到那一刻。
寸心慢慢蜷缩起来,江底沉沙中隐约可见她被荆棘剐蹭下来的龙鳞,闪着光芒。她曾是西海最高贵美丽的公主,如今藤蔓加身,满身伤痕,昔日的骄傲早就不复存在。
不……自从遇到杨戬,她的骄傲就已经碾碎成齑粉了。
寸心伸出手,爱怜地抚过杨冽的脸庞。
起初,杨冽以为母亲是在看她如今长得什么模样,可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睛,眼神却游离到不知什么方向,脸上满是凄苦与甜蜜交织的神情,她才明白,她不是在看自己。
她是在透过自己,寻找杨戬的影子。
“娘…”杨冽心一酸,握住母亲的手。那几乎是她身上唯一没有沾染血迹之处。
杨冽隐隐约约明白,眼前这个人,她也许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母亲,只因她满心满眼都是她曾经的丈夫,已经没有余地留给别人,即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只是分沾了杨戬的一点光,在她心中有一定的位置罢了。
她不是不爱女儿,只是比起女儿,她一定更爱杨戬。
杨冽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娘……”她伸出双手抱住了荆棘裹身的母亲。
芒刺扎进她的皮肉,接触到血液的养分,贪婪地舒展得更长。这荆棘似乎对杨冽的血比对寸心的血更感兴趣,竟渐渐贴近了她生长,相对的,束缚寸心的方向,棘刺就短了些。
发现了这一点,杨冽惊喜万分。她贴紧母亲,恨不能替她承受苦楚。
寸心也发现了这一点,出于母亲的本能,立即用力将她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救你!”杨冽脸上露出孩子似的执拗,正欲重新以血喂荆棘,侧腹上的伤口忽然发作,血大片渗出来。
“啊!你这是…!?”寸心焦急地捂住女儿的伤口,泪水融入江水,留不下悲伤的痕迹。
“没事…”杨冽咬牙勉强道,“父亲的伤药很灵,很快就会好起来……”
“原来你见过你爹了……”,寸心愣了愣,旋即急道,“可,这是怎么伤的?!”
“娘……我都说了没事……”
“我问你是怎么伤的?!”寸心急了,想抱女儿又怕再扎到她不敢抱,只能伸出手远远揽着女儿的肩膀。
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刺杀父亲未遂……她思忖片刻只得道:“娘,我这些年在一个很好的地方,被很好的人养大。有坏人要伤害他,我自作主张报恩,才搞得这么狼狈。”
“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们娘儿俩的命真苦……”寸心贴住女儿的额头,正预备如同从前一样喋喋不休地诉苦,又忽然慌张地推开她。
“娘,怎么了?”
“你快走…!你,你快走!他来了,他要来了,我感觉得到……”
“谁要来了?”
“还能有谁?你爹啊!你快离开这里,哮天犬的追踪术无往不利,我感觉得到,他找到你了,他正往这个方向来,你快走!我不能……我不能让他看见我如今这副模样……”
杨冽还欲再说什么,被母亲的怒吼吓退,匆忙起身拜了一拜,冲出灌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