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寸心推推女儿,“天快亮啦。你该走了。”
“不。”杨冽拧起眉头,“我要陪着娘亲。”
“傻丫头。”寸心嗔道,“娘陪你说了一夜的话,也该休息啦,你不让娘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吗?”
杨冽摇摇头:“我守着娘亲。”
寸心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知道你毫发无伤,娘就很开心很知足了。娘不需要你陪着,娘要的是你好好活着。你在这里,焉知王母不会再次找来?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揣着什么主意,你和娘说不定都会有危险。”
“可……”杨冽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不要冲动”。
说到这里,寸心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究竟天庭最后是怎么放了你的,是你爹爹求的情么?”
“这种情势怎能由他出面呢。他们没有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没有寻到罪名,就放我走了。”杨冽想了想,还是隐去了西海龙王被召和嫦娥仙子求情这两折。
“这样也好。”寸心点点头。天光破开云翳,暧叇温吞地映入江面,夜色已经尽褪,水波泛着轻微的品色,将日光摇漾到母女俩身上。寸心还待说两句什么,斑驳的龙鳞已经显现,她无奈地化作虬曲的龙身,疲惫地躺了下去。
“孩子,回去吧。”寸心叮嘱道。“不要让娘为你担心。”
杨冽沉默地拜了一拜,避水破江而出。
江上落雪了。
她还没有见过山下的雪景。白茫茫一片的人间晃晕了她的眼睛,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天际飘落的雪絮间荡过一道清素的丽影。
她眨眨眼睛,那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杨冽心下一沉。
糟了。
“你知道你主人在灌江底想救的人是谁吗。”
月桂琼枝下,广寒宫的主人柔声对着正一丝不苟扫着落桂的童子说着什么,像是在问话,却又似乎并不指望回答。
小童一心扫着落桂,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嫦娥仙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原来粘在杨冽肩上那枚落桂自杨冽离了真君府往下界去时,便牵引着嫦娥一路跟随。她担心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又惹出什么祸端,直到看见她停在灌江口,直到她看见那水底被囚禁的人,分明是……寸心。
西海龙宫那位被贬为庶族用尽东海的三公主,清源妙道显圣二郎真君的结发妻子……杨冽的母亲。
原来如此。
嫦娥一开始只当杨戬对她那句有劳的道谢只是出于他一贯的好心肠,见这孩子傲骨铮铮不忍心罢了,却没料到这其中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从瑶姬,到寸心。够了,真是够了。
千万年来少有喜怒悲欢情绪的仙子,挥动不染尘埃的广袖时,动作竟带了几丝愠怒。她飞回自己高处不胜寒的坐塌,遥遥望着月宫外那个天庭,头一次意识到,原来那处云蒸霞蔚的仙家道场,竟是比自己这寒蟾玉宫更为寒凉的所在。囚禁又诛杀了瑶姬,现在又是寸心,天庭真的是要把人心逼到绝境,才肯罢休么。
虽然她的心一直很冷,可是还不硬。
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玉兔,嫦娥想着待杨冽回来了,再与她说说。她怕这孩子冲动救母,再一次落得数千年前和她父亲一般的绝痛。
忖度良久,她才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哪里不对。
方才一时义愤,令她将寸心和瑶姬混为一谈,可是这原是两码事。瑶姬之事,是以身犯律,天庭的每一步都有依据和脉络,可是,寸心呢?
若说是因为她和杨戬育有骨肉,可这孩子身份虽然尴尬,但他们毕竟做了千年天庭默许的夫妻,寸心诞下孩子哪怕可以勉强说有罪,却不至于被如此凄苦地囚锁在荆棘牢中。何况王母在凌霄宝殿上那番审问,似乎还未意识到这个孩子便是寸心的骨血。王母口口声声称寸心是“天庭重犯”,可囚禁寸心之事从未听说过,分明是未曾揭开的私密,倘若真是为了惩戒寸心生下杨冽,在制裁杨冽时,何患无辞?
此事细思极为古怪,可她参不透其中端的,正凝神,忽然感受到了杨冽的气息。
嫦娥放下玉兔,玉兔蹒跚着避到一旁。她向杨冽走去。
杨冽在月桂下收了妖蛟,化作一面折扇掩在袖中,旋即回身,步步径直向嫦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