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粉红的龙长啸着从灌江底腾空而出，空中正绽开一朵极大的金银色梨花，流火璀璨，星子一般扑簌簌地落下，光影闪烁间瞧得出绯龙的鳞甲熠熠，可鳞爪和肩背上竟有些地方残损——已是没有鳞了。
数百年前，她是囚龙，为了他被困在荆刺裹成的牢中——正是在今日这热闹非凡的灌江底呵。
杨戬看着她身上缺了鳞甲的地方，心被蓦然刺了一下。
怀中的杨冽亦是看得心惊，将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小小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猎猎江风渗进去，吹得她有些想咳嗽。
那风带着惊痛和酸楚的滋味，灌到她喉咙里将她噎住——竟然有些熟悉。
寸心在江面上化为人形，蹙眉不语，杨戬伸手去揽她，她只摇摇手，便疾行至岸边落下了。双手还直抚着胸口。
听见她方才的长啸声，又看着她不快的脸色，怕她是触景生情，想起来从前——那时她有多难过？
于是杨戬将女儿从怀里放到地上，轻轻抱住妻子的肩膀。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寸心却一边苦着脸狠狠咳嗽，一边似是撒娇地哆嗦了一下。
“可冻死我了。刚才太急了，把我的兜袖给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怎么办呀！”
说着便假装出一张哭脸来，靠在他温暖的怀中。
杨戬一时错愕，只本能地握住她凉似江水的手。
她确然是冷的，只是怕他担心才这样故意打岔。江底的囚禁岁月的确伤了她的元气，在洞庭湖底养了数百年，也还是落下了一个畏寒的毛病。
为何自己从前总是觉得她娇气呢？因为她总是喋喋不休地将自己为他受的伤害袒露给他看么？
可每当她真的受了伤，却其实总是咬牙瞒着他的。
那些再也不能长出的鳞片……她最爱惜自己粉红可爱的龙身……
自重逢起，她从未将原身露出给他和女儿瞧见过。
“那个落水的人呢？我要叫他赔我只棉兜袖！！”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寸心一把推开杨戬，急匆匆就往人群里寻。知道这是川主一家，有的民众已经下跪，有的人许是吓呆了，仍站着张望。可不论站着的还是跪着的，都让得远远的，在岸边留出好大一片空地。
烟火升空的声音还在鸣笛般响着。也不知寸心这话是真心还是又在打岔，杨戬回身拉上女儿，跟着寸心往人群里走。
救人的和落水的都不知何时消失了，只余地面上一片空荡荡的水渍。寸心难得细心一回，挥袖将水渍去了——这块路是铺了青石砖供人往码头去的，这样一汪水横在路中间，明朝结了冰可不便人走路。
自觉自己这个川主夫人做得很是称职，她笑眯眯拍拍手，然后将双手叉在腰间，也忘了出嫁妇人该有的端庄仪态，利落娇憨地凑近一个只比自己女儿高一些的小女孩儿。
“告诉阿姨，刚刚那个落水的人去哪儿了？”
望着这样明艳动人的漂亮阿姨，小女孩呆呆的，老实道：“不知道。”
寸心不甘，接着问：
“那救人的呢？”
小女孩继续答：
“也不知道……我刚才光顾着看神仙看龙了呀……”
寸心噗嗤笑出声，伸手摸摸小女孩的头，回身向杨戬父女走去。
“非要人赔你，把人吓跑了吧。”
大概是为了缓和心头那一点沉痛，杨戬挤出一句玩笑。
寸心从善如流地接话：
“你又不是不知我女红不好，丢了再做可难呢！”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走。身份已露，也不必要飞回去了。只是好好在灌江装成寻常人家也过了三年余，之后想像平常人一般出门却又难了。
群众自是又让出一条道来，又有人朝着他们要下拜，被杨戬以法力托住，回以温然一笑。
人群中有些模糊而熟悉的面孔——是自己孩提时代那些乡亲们的转世轮回么？
“怕什么，去集市上买就是。棉的不好，买个皮毛的。”
“那倒是。”寸心笑得很是畅意，“咱们二爷今天一显灵，日后香火钱肯定旺得够我败家。”
说了几句话，才忽然意识到杨冽在一旁闷闷的——虽则她平日也总是这样闷，但这会儿看起来似乎有些愣神。
两人停下了脚步，杨冽仰起头，软软地扑到娘亲怀里。
寸心把她抱起来，她便将头埋在母亲肩窝，再也不动。
“是吓着了？还是困了？”寸心看不见女儿的脸，小声问杨戬。
杨戬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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