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本是延续昨日元夕吉祥喜庆的日子，哮天犬记着昨日寸心的嘱托，特意将街外一些炮仗炸剩的碎红纸扫到院子里来。
谁知所有人一觉起床都有些纳闷——昨晚看烟花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杨冽哭了，寸心则一直神色不豫，而杨戬也是有些恍神和沉重呢？
这三年多……不是一直都没吵过架吗？
三圣母坐在厅上干喝茶，心里有些焦急。只恨哪吒昨晚吃完年夜饭便匆匆走了，不然这会儿还有个能插科打诨的。现下坐在屋里的没一个济事的——刘彦昌且不必说，小玉和沉香一直有些怵这个长得和丁香一般无二的舅母来着，见她脸色不好看，都不敢说话，只等一杯茶下肚，便匆匆借口带杨冽出去玩躲开了。
杨婵心里烦躁，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初那一千年里，她就很不会劝慰啊。
想着自家二哥从来不平白无故主动生气的，她便拉着寸心到房里说私房话。
其实她俩远不是关系亲近的姑嫂，从前亦有隔阂，能有什么闺房私话可说？刘彦昌和杨戬心里都知道是劝架的幌子，只不戳破而已。
刘彦昌心里暗暗叫苦，偏偏喝的是茶又不是酒，想装醉也不成。
好在杨戬其实也并没有搭话的心。两人又是各自喝茶发呆罢了。
杨戬心里也颇纳闷的：他还以为是寸心想到了从前在灌江底被囚而他一无所知时的伤心，因此恼了。但是昨晚杨冽心疼她从前受苦，被剐龙鳞，她的反应却只有对女儿的欣慰感动，不似被牵惹了旧时伤情。
这人总是想不到关键上。
寸心坐在房里，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托着两腮。头上的珊瑚宝钏垂下来，她不耐烦地又插回去。
“这么说……你不是生我二哥的气呀？”
听完了昨晚的前因后果，杨婵小心翼翼地问道，终于也敢坐在了旁边。
寸心回头看着她，不满道：“当然不是了，好好的没招我没惹我，我气他做什么？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嘛！”
杨婵不说话，只点点头，心说你从前小心眼的时候难道少么。
“我只是……”复又转头看着花窗，眼底是带着颓然的温和，“我只是……有点儿难过罢了……”
难过你有我不知道的所谓“故人”，却并不是因为嫉妒。只是你熟悉而我却陌生的一切忽然提醒我，原来我错过了这样多。
难过我错过了你太多太多的岁月——在你众叛亲离，最需要我的时候。你那时会不会想，哪怕全世界都不信你、都放弃你了，只要我还在，我便不会呢？
难过我在沉眠中混沌虚无，数百年就此囫囵而过。那时你孤军奋战，背负着我难以想象的深彻绝望，和我难以企及的伟大梦想。
难过我总是不能为你做得更多。甚至那些年里没良心得连一个有你影子的梦都不曾做过。
难过我就只是躺在那里，把你、还把我们唯一的骨血，统统抛在世上，让你一个人承受了丧女之痛。
难过我没能好好做一个贤妻，一个良母，让你和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兜兜转转到原点——原来你竟还爱我。
是了，是在我以为你已忘了我或是在恨着我的时候，在我顾影自怜地以为只有我卑微地在爱的时候，其实仍然被你爱着……
——其实是这一点，才最最让我难过。
曾经我以为数遍三界，只有我一个人执念我们俩在一起——甚至你都不愿意。我酸我怨我妒我恼，皆是因为孤军奋战的滋味太不好过。
我怎么就……怎么就丢下你一个人去尝那滋味了呢。
杨婵完全不知晓寸心存的是这般心思，只道她难过于自家二哥轻描淡写一句“故人”便把事情揭了过去，不好好说清楚，惹得寸心吃醋了。心里便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去劝二哥，让他好好解释清楚。二哥这数千年来何曾惦记别的女人了？便是为了孩子，他也断不可能生出旁的心思啊。
主意已定，她便拉着寸心出去，说要拿些红纸剪窗花儿给孩子们玩。
“我跟几位手巧的妇人学了好多新奇的花样子呢，马上给你看看。”她柔声道，努力想让寸心高兴些。
寸心虽然兴致缺缺，却也还是很给面子地笑道“好啊好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