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更为不解,低头看看攀在自己胸前的妻子。
寸心顺势坐起身来,却不看杨戬,而是面对着船舱外,仿佛有些话若是看着他,便说不出口了。
她手指无意识地搅弄着垂在肩畔的一缕秀发,显露出少女情态,神情中却流露出妇人的温柔。
“二爷,你可能不知道,对我来说,参与你的一次决策,有多难得——哪怕只是这样一件小事。我有时会觉得,你给自己画地为牢,画了好大一个圈,圈里的全都是你在乎、要保护的人,你把自己当成这个领域内的大家长,自负地认为,你要对每一个人负责。”
她回眸,恬淡地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总是为别人着想,你总是为别人好,然后不问一问,就替别人做了决定,功过因果,都由你自己一个人扛。哪怕是冽儿的事,你也这样。我明知道你的决定是对的,但也还是会忍不住想,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不问一问我呢?”
杨戬忽然回忆起那日妹妹告诫自己的话。
夫妻本是一体,有什么事都该一起面对,没有你知道的事却不叫她知道的道理。你觉着瞒着她,是为她好,把所有事都自己办妥了,不叫她操一点心,是为她好,又怎知她的心思不是想和你坦诚相对?又怎知她遇事不想让你独自承担?
他动容地半坐起来,顷身将妻子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寸心在他的怀中叹息。
“所以,你今日没有独自决定要不要帮那个老人家,而是顾虑了我的感受,过问了我的意见,我竟然觉得……觉得那么高兴。我不是自私,我只是……也想分担你的喜怒哀乐啊……”
杨戬愧悔地握着寸心的手。
“你放心,今后……再也不会了。”
从此后,两不疑,同去同归无猜忌,愿君心,似我心。
离了岳麓山,阿尧继续牵着杨冽的手,从人迹罕至的山林,慢慢行至略有人烟的驿道。
“老李道士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你如今不记得他了。”考虑到杨冽人小腿短,阿尧特意放缓了脚步。
“不过没关系,他不是很重要,你想不起来他也无所谓,只要能想起我就好了。”他理所当然地笑笑。
杨冽对这些“想起来”之类的话,并非全然没有往心里去,却也不动声色,只是默然听着。
“老李是个心地挺好的人。他生前就是个普通的道人,道法在凡人中也算得上精妙,而且一直为百姓捉妖降魔,祈福祭祀,也不收什么香火钱,所以颇有人缘。”
说到“斩妖除魔”,阿尧几不可察地脸红了红。
那年元夕,他一时贪玩,现身江上,那个让他以为差点丧命的道人,便是老李了。
“老李修道一生,修来修去,连个长生也没修成,活了几十岁吧,就老死了。”
“他死前的确做了不少好事,当地百姓为他修葺了庙宇,以其为神明,和城隍土地一般地供奉着——倒也不是什么多具规模的隆重祭祀,就和咱们看见的那个小土屋差不多,只是信仰者众。”
“老李以凡人之魂广受香火,又眷恋人间,便一直没有去投胎,反而时时显灵,有人拜他求他,他总力求不负百姓,周全所有的请愿。”
“就这样,他生受了民众香火愿力,凝聚十方功德。天庭册录上虽未有他的名字,但他实质上已经拥有了神格。”
“后来……时间过得久了,拜祭和信仰他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已经不剩什么香火。五十年前,他办了一桩大事,几乎耗尽了他的真元,所以他看起来才那么虚弱,好像就要消失了。我如今……”阿尧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定,停下脚步,这才蹲下身望着杨冽的眼睛说道,“我如今和他做了笔交易。我取的是……他的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