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摸鱼儿》,说的可不是你这般的蛾眉伤春。”他收敛笑容,遥遥望着那群压抑的学生,目含悲悯,“这是人间南宋朝堂一位颇富雄心的官员所作,讲的是他关切社稷,冥冥中已感山河前途难料,而朝廷却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一味偏安求存。他难酬壮志,满腔抱负无从发挥,因而失意嗟怨。”
“咬文嚼字,佶屈聱牙。”寸心托腮嘟囔道,“这些凡人书生可真酸,讲拳拳爱国之心,光明磊落,有什么不能直言?非要这么含蓄作甚。”
话音刚落,离他们不远的掌柜忙摆手作揖,露出求恳的神色。寸心不明所以,杨戬向掌柜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回身对她悄声解释。
“这是人间规矩,一般这样的酒楼客店里,都怕惹祸端,一向要求客人莫谈国事。你瞧那些学生,欲言又止,也是为了这般。更何况一介官员,怨怼朝廷,怎能明言?”
说来,这软脊梁的宋廷,倒也有几分风骨尚存民间,尤其是在学生当中。
那年,太学生陈东率千余诸生伏阙上书,自己不也是在天上,像这样沉默地看着么?
金兵大举来袭,钦宗畏惧,罢免贤臣而用奸相,乃至于遣使谢罪,交割三镇。太学生们站在高台之上,慷慨陈词,陈东带头请愿,要求朝廷重新任用李纲、种师道。
他犹记得自己站在云端,用第三只眼睛看向人间,那样清晰。那个青年,挺身于斧钺之间,昂着倔强的头颅,凛然无惧,断然拒绝请他速速逃生的同学,只笑着说“我今日这头已在地上了”。
那个身影,莫名和今日在他眼前饮酒诵词的这些年轻人重合了起来。
杨戬有些恍惚。
那些人祸,他份不该管,只能沉默。
然而,深信自己被神明护佑着的信众们,可有在这样国仇家难的时刻,怨怪过神明么?
他苦心孤诣地修改了天条,真的……就能为他们带来幸福吗?
“嗤。”
不屑的一声哂笑落在杨戬和寸心对面。由于距离较远,那些学生们并未听见,而只落在了他们夫妻二人耳中。
发出笑声的女孩子,面有风尘落拓之色,似乎远行而来,才在这里安顿。她独自一人坐在桌边,也不点饭食,只堆了一桌的簸箩,举着剪刀裁剪一张张红纸。簸箩里还胡乱摆着粗细不等的丝线。
正是和王家掌柜约定了明日作法的柳棠。
她容色秀美,身子瘦弱。杨戬看了她几眼,皱眉有些出神。
寸心不明所以,还道他又想女儿了,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心领神会,知道她是误会了,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不是。你看那小姑娘,有些面熟。”
寸心握拳往他肩窝砸了一下。“好哇,见到好看的小姑娘你就觉着面熟了?为老不尊。”
杨戬无奈,凑得更近些,将话音压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夫人又说笑了。我是说……那天在江边看烟火,有人落水,阿尧将她救上来。好像……好像就是这小女孩。”
“什么?!”寸心大惊,“那日江水甚凉,常人落水也难免受风寒,何况这女孩身子单弱,此刻怎能若无其事出现在此处?何况哪有如此凑巧,那阿尧来了这里,这女孩也来了?”
杨戬点点头,表示他们二人想到了一处。
“二爷的意思是……这打从一开始,就是阿尧做的局么?”寸心有些疑惑,“难道说,他一开始是想着制造混乱,诓我们夫妻下水救人,好顺势将冽儿掳走,可这……”
这说不通。
杨戬用肯定的眼神回答她的疑问。
只推一人下水,能制造的乱子太小,也太无常了。他又怎知没有其他人会下水施救,何况这点小事何须川主夫妻二人齐齐出手。退一万步,便是那晚就将冽儿掳走了,他应当很清楚,以他的本事,一样会面临杨戬的问责。
“你可还记得,那时在林子里,哮天犬说,冽儿自称不是阿尧掳走的,而是另有歹人,反而是阿尧救了她?”
寸心想了想,点点头。
“或许,这事没我们一开始想的那么单纯。”杨戬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向妻子坦诚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