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旁若无人地将簸箩中的丝线依着次序理顺,红纸在剪刀纷飞间渐渐被勾勒出种种动物图形。忙活了一会儿,女孩儿似是累了,随手挑起一段不长不短的线头,系了绳结,将线圈裹在手里,竟是翻起花绳来。
只是她动作极为生疏。
这个中原孩童间极为流行的童年游戏,她此刻百无聊赖之余钻研起来,倒认真地像是在对待什么宝贝,眼底也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杨戬默不作声地和妻子打量着独坐桌前的女孩。
“她是在等人么?”由于对着陌生的人类女孩心存狐疑,寸心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询问身侧的丈夫。
杨戬却答非所问。
“你瞧,这姑娘绝非寻常的宋地汉人女子,怕是从北境来,不知有何目的,一路追随阿尧而至此处。”
“何以见得?”寸心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并非愚笨,却一向粗心。
“她手里玩的是宋人孩童的家常把戏,若是汉人,哪有像她这样,翻个花绳如此生疏的?何况她剪纸理线,灵巧细致,并非手拙之人。我观之情状,她剪的牛羊禽畜也并非汉人剪纸寻常花色,倒像是在……”
“在怎么?”
“嗯,像是北境蛮子信奉的萨满巫术,以纸、或面、或泥,塑以牲畜模样,呼唤祖先,来为自己做法。她虽一身汉人装束,却不知是西夏还是金国之人。”
自随武王伐纣,至而今护佑蜀中一方,他始终是汉地中心文化中的神明,千年来也是受汉人香火的,对这些异族的人,即使明知其是无神通的平民百姓,也难以避免地将其视为戎狄,存了些或许自己都并不曾认真深思过的贬抑之心。自然,身为华夏之祖龙族的寸心,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
“对这些巫觋秘术,我也知之寥寥。”杨戬皱眉道,“他们不信神祇,而以祖先为鬼神,认为先祖的灵魂可直通天地,与大道沟通,便是执管北方的诸神,也甚少插手这些蛮族的祭祀事。”
寸心顿时有些紧张。
“能司巫职的,恐怕不是寻常人家,难道是北地哪家贵族的官眷女子么?只身前往敌国腹地,难道是探子?她到底知不知道阿尧他们并非凡人,别是认错了人,将他们误当做南宋小朝廷的官家子弟,那……”
大堂中央就着薄酒颂词的书生们已经渐渐散去,掌柜路过杨戬寸心夫妇身侧,悄声低估了一句“酸腐的读书人,读尽诗书也是枉然,不若往临安报国去……”
临安。
杨戬总觉得,冥冥中隐约有些线索,互相勾连,却模糊得如同玩着花绳的女子手中线头,若隐若现,叫他疑惑不解。
“你可还记得,那日哪吒同我们说,南宋临安城郊外出现阴兵。”
“记得啊。”寸心不明所以,点点头,“那柄煞渊便是哪吒由此得来的。冽儿那样喜欢,却被夺去。不过……”
她本想道“不过这和眼前事有何干系”,却又心知杨戬不会说废话,于是耐着性子等下文。
临安附近出现的北境阴兵,得而复失的煞渊长槊,落水获救的异族女子,区区凡人,却反复出现在凡人之力难以追及的地方……
或者一切确然是一个局,却并非阿尧所布。阿尧只是思念旧主的局外人,却因杨冽无端获得那柄宝槊而被卷入局中。
杨戬凝神端看已在哈欠连天的小姑娘。她素手一双,的的确确只是在剪一些普通的红纸,丝线也是凡物,看不出半分法术在身。况且她看起来身体孱弱,若说是局中一环,也多半是颗浮在面上的棋子。
可是煞渊已然失落,早不在杨冽手中,为何这棋子还一直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