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起来斯文些的男人拉了拉这位大叔,道:
“牛哥,也不必这样说。让宗儿先去忙,我撑船也是一样,你们几个先去看看周老爷子,我稍后就来。宗儿家计艰难,此时……哪怕多几文钱贴补一二也是好的呀。”
说着便去解锚绳。
“不必。”阿尧终于得到空子开口,说明来意。“我们不是来坐船。我是……我是周老爷子的朋友,听说他病了,带……带我妹妹,来探望他。”
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个个显出浑然不信的神色。
周老爷子那样穷苦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焉能有这样……年少又体面的……朋友?
阿尧倒也不去理他们信不信,只转身对宗儿一人说话。
“周公子,烦请带带路吧。”
宗儿踟蹰片刻,恭恭敬敬将二人引进了小小的棚屋中。
两个身形相似的少年站拢在一处,神情和气度却迥异,唯一一致的,便是都挺得笔直的脊梁。
阿尧走到已然只剩微微喘息的老人榻前,弯下身子,轻轻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已然看不清眼前事,也说不出话来,喉中艰难挤出混沌含糊的声音。阿尧温言低声道:
“周老爷子,我是李道爷的朋友。他记挂着你,叫我来看看你。你家阿松会来接你的,你别急。”
老人用嘶哑的喘息声回应,也不知他是否听清。
宗儿侍立在一旁,局促地摩挲着手掌,看着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却清隽优雅得彷如神仙公子的阿尧,第一次为自己的家徒四壁感到难堪。他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从匣子里取出之前未舍得吃完的蜜饯点心,小心翼翼捧出来,招待眼前的客人,也没忘外面候着的热心长辈们,大方地将这些珍贵的食物全分了。
杨冽礼貌地接过,斯文地小口咬着蜜枣,好奇地看着阿尧俯身端详周老爷子的模样。
她见过他很多模样,有暴怒冷戾,有温软求和,有以退为进,有威胁恐吓,有冷漠疏离。他表现得好像一直孤傲冷淡,很不喜欢人类,只……只在乎她。
她并不讨厌这个小哥哥。她感觉得到,他很孤独。
从未想过,他也会这样平和悲悯地对待一位人类的老人,仿佛一位真正的老朋友,来送他最后一程。
良久,阿尧起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口袋,掂量掂量,递给了宗儿。
“这是……?”宗儿不敢接过。
“还钱。”阿尧言简意赅,抖开袋子一角,露出里面一贯贯铜钱。
“小官人莫要说笑了。”宗儿慌忙摆手。“我家很穷的,您不可能欠我们家钱。”
“你爷爷借出去的,你知道什么。”阿尧轻描淡写,将宗儿的手拉过来,塞到他手上。“你家这般情景,不便露财;金银之类,你也分化不开,不如这一贯贯散碎铜钱来得实在,我便自作主张这样兑换了。你可埋于地下,需要取用之时再挖。这世道人心,不可不防。”
宗儿执意不肯去接,却不知怎么回事,无论如何无法将钱袋还回这小公子手上,钱袋自己反而到了桌上;他急得去拉一边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她却被她兄长一把揽过去,携着带出门。
宗儿追出去,小舟棚外是沁着凉意的碧水寒山,山长水远,却再也不见那二人的踪迹。
几位大叔在外候着聊天,见宗儿冲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得奔近前,却见宗儿红着脸,噙着泪,正呆呆地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