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柳棠不解，杨冽也露出迷惑的神情。
“也许是老李想左了吧。老李这人……唉，有些一根筋。他觉得这些朴实的乡人必然不是无端端变坏的，想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逼疯了，起了恶意歹心。那么是谁逼得他们过不下去日子呢？他再三思虑，觉得必是鱼肉百姓的恶人。那些登上高位便忘了初心的起义军领袖，也是因为有这样骄奢淫逸的恶霸，才会有样学样。
于是，盛怒之下，他决心为民除害，便杀了孔彦舟。
他准备再去教化大楚诸首领时，一路却看见，原来打着起义名号，行抢掠之实的，何止那一个百夫长？
有从前好说话的人，才入起义军得了点权势，竟在当街逼岳家将小姨子许给自己做妾；有从前厚道诚信的商贩，得了将打仗的消息，立马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当然，即便是在如此乱世中，好人也仍是有的；可老李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来好端端的人，说变就变坏了。
他显灵教化的心顿时湮灭，准备打道回府时，却在半空中隔着云看见——周大兴还守着焚毁的庙宇废墟，抱着已然不成型的泥塑，正哭得伤心。
老李很是羞惭，觉得自己并非神明，愧对这样的虔信。于是一时冲动，再次显灵，如老朋友一般，拉着周大兴讲了许多话。末了，更心灰意冷地劝他，离开村庄。
老李是觉得，如能独居独行，远离人群，或者也就避开了祸事和纷扰。
那是老李一时的愤慨之语，谁知那周大兴却听了进去，从此在江边渡船捕鱼，依水为生，日子过得清贫，倒也真的安乐。他还是按时去山里的李道爷庙去给他上供，便如同对着自己家人一般，将自己的那些琐事一一倾吐。尽管，老李再未在他面前显灵。
老李折损了修为，徒有神格，而无香火，所能做的事情，已经实在不多。他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尽可能满足信众们的予求予取，也终于能看出那些朴实面孔下掩盖的懒惰和贪婪。
他厌倦了作为一个『神』。
他看着周大兴娶妻、生子，将孩子教养得很好，听话、老实；然后妻子死了，他的儿子周松也长大、娶妻，生了宗儿。周松勤快，攒下钱租了地、盖了房，甚至领着乡人一起赁了一头牛辅助耕作，然后又很快病死，家道凋零。再后来，周松的妻子跑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孩，从此又是爷孙相依为命。
周大兴一生，过得实在是苦。老李也知道，自然还有比周大兴更苦的，可他，已经不忍心去看了。”
故事讲到这里，窗外的雪已攒成了一层。柳棠听着听着，似乎对这个无甚大起大落的故事渐渐失去了耐心，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不同于柳棠的走神，杨冽皱着眉头，盯住停顿下来喝茶的阿尧。
『那么，李道君用自己的神格同你交易了什么？』
两人之间唯有彼此能她懂以目代述的沟通方式，柳棠听不到，故而杨冽问得很直接。
“周松死得很早，周大兴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了给他一个念想，老李化身成周松的形貌，骗老李说，因为周家人厚道、善良，他一死，地府便给了他当差的机会，让他撑船渡人，在地下过得很好——当然，这都是假的。周松连做鬼都不是饱死鬼，后世如何，也不是老李这样无封诰之人能去地府打听的。”
阿尧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像他这样默默无闻死于饥寒的人，数不胜数，上天从不曾垂怜，难道地府就会给他优待？不过是老李心软，一次又一次化身成鬼神，以周松的面貌身份，与周大兴说说话。就像，他从前会去老李的小庙前，同老李说话一样。”
“老周这辈子过得，属实没什么欢愉可言。有时我都觉得，他活着，就是为了偶尔能等到他的‘儿子’和他说上几句话。”
“所以，已经无力化形的李道君，借用我的力量，最后再骗老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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