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王家搬走了?”
站在东市街突兀的半截断壁残垣前,柳棠一时没能认出这竟是不久之前还生意兴隆的“王家古玩”,只是位置对得上,想来不会错。
阿尧没去听她拉着邻人盘问些什么,自顾自抱了杨冽,隔着围墙向内望,后园子里洇润蓊郁的树木隐约显出些焦黑之气。这气息是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二人却一觑便知,近日这里遭了一场火。
门头破落的一块方木,隐约能看出是烧糊了的匾额。
邻人不耐烦地撕扯起捏在柳棠手里的袖子,嚷道:
“你急什么,他们家总还会派人来搬老匾额的呀!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手脚这么不检点的,光天化日之下拉扯我做什么,你还不松开,你……”
话音被阿尧截断。他将柳棠往身后一挡,对着那男子微一扭头,示意他赶快走。
那人便嘟囔着“脑筋有问题”,快步离开了。
柳棠不自然地拨了拨额发,小声道:
“那么……我们在这儿等么?”
王家这匾额看起来是传家的旧物,恐怕也算得上是个古董,只是实在笨重,王家因走水遭灾而举家搬迁,一时半会没能将它抬走,必然会回来寻。
阿尧却没表示赞成。
“走吧。”他言简意赅。
“去哪儿?”柳棠反问。
“你追踪的术法那样灵验,还用守株待兔么?”阿尧背过身去,不愿看她脸色。
“你说那个啊。”柳棠倒是语气轻松,“我心仪于你,自然处处追寻。王家算什么?有什么人值当我纠缠?”
阿尧似乎有些无奈。
她讲起这些瞎话,还真是一点不脸红。
“我不信你未从王家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会收手。”
他本不愿和她摊开来讲这许多,尤其是当着杨冽的面。大家都是聪明人,应当彼此心里有数些,不需说的话,便不要让他多说。
可惜,不知道是她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
柳棠瞬间便收敛起那副貌似天真直率的神色,垂眼看了看指尖。
那里缠绕着许多肉眼看不见的丝线。
“那就跟我走吧。”她冷声道。
尽管并不清楚阿尧是否知道她原打算向王钦讨什么,她也潜意识里有些防备着他。她原本不想真的让这二人同自己一起去王家,只想将他们引来,见着火势后的废墟罢了。她本以为,如此一来,阿尧大约也就没什么好奇心了。
她一面想与他同行,一面又实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可真是一桩难事,她想。
杨冽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直觉原本已经有些亲近之意的少年少女之间,气氛莫名冷淡了几分,一前一后隔着数丈行走,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安。
于是迈起小脚步,“哒哒”跑了几下。
先是牵起阿尧的手,然后向前用另一只手去就柳棠。
她站在二人中间,叫他俩一左一右牵着,正如她在爹娘之间说合,又如从前和沉香、小玉一同出门玩耍时,他们怕她走丢。
柳棠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女孩儿不设防的一张笑靥,心底倏然感到刺痛。
此时天气已经晴好,冬阳正暖,行在街上,叫人骨头都晒得酥软。
柳棠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见过这样一张小女孩儿的脸。一张对自己信任、期待、不设防备的面孔。
那个女孩儿,年岁比阿冽还小些,不像她这样早慧懂事,还只会咯咯笑着,拍着肉乎乎的小手叫她“小姑姑、姑姑”,拥有和自己相似的眉眼,一脉相承的血缘,习惯用娇软的语调要人抱。
那时她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可她没有辜负女孩儿的期待,轻柔地将其抱进自己怀中,唱着母亲常会唱的故乡的歌谣,哄着年幼丧父的侄女入睡。
也是她,亲手将自己的侄女送给死神。
此刻,记忆中那张已经模糊的侄女的脸,和阿冽的脸,恍惚间重叠在了一起。
阿冽仰头看她,笑得越真诚,她越觉得骨头发冷。
柳棠几乎是颤抖着将阿冽的小手甩开,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几步。
在深渊里行走,她甚少回望以往,只晓得想着眼前的事情。她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我……”她有些无措地对着阿冽追上来的关切眼神,手忙脚乱地从指尖挑出一缕丝线,往前轻轻一指。
丝线凝然成形,勾勒出若隐若现的一条道路。
“我刚走错了路。”柳棠勉强笑笑。
她失神地反复摩挲自己的双手,又下意识地转着腕间一枚莹洁明润的手镯。阿尧望过去,只觉得她那样单薄,纤细的手腕几乎挂不住那手镯,可又偏偏没见它真的滑落。
这双手,这幅身躯,乃至这条命……都已不是自己的。
柳棠定定神。
“找到方向了,是往这儿走。”
在冬日的午后,兜了一个多余的圈后,她坚定地这样说。
歧途非末路,穷巷亦有转折。